大路村七六事件(短篇小说)/张宏民
(2025-04-01 15:18:00)
作家以纪实手法重述一桩少年杀童案的始末,笔触冷静,抽丝剥茧,穿破迷雾。当案情浮出水面,三个未成年施暴者的故事引人深思。
大路村七六事件
张宏民
五年前,我的家乡大路村发生了一起命案:三名十六岁的高中生杀害了一个七岁孩童。当时我正在外地读书,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乡当了教师后,我开始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这桩尘封多年的案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趁着假期,我走访了一些了解这件事的人,从他们碎片化的讲述中,基本拼凑出了案件的来龙去脉。那天下午,我拜访了大姑父,五年前他就在光明中学当保安。他端着大茶缸,穿着大裤衩,坐在黄瓜架下搓着自己的汗脚,跟我聊了很久,最后幽幽地说:“那三个孩子,可都是好孩子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从大姑父家出来时已近黄昏,小城浸在红色的夕阳里,远处的楼房影影绰绰,一旁的道路正在施工,车辆驶过,卷起尘烟,我感到胸口憋闷呼吸困难。那件命案是一场意外,可这偶然当中似乎又隐藏着一种必然。
飞机
凌晨时分,小区对面的工地仍旧灯火通明。机械的轰鸣声轻而易举穿过破旧的窗户传进飞机耳朵。热浪与噪音交织着,飞机汗流浃背,心烦意乱。他在床上折腾了一会儿,起身掀开窗帘,硕大的脚手架缓慢运转,电焊爆发出的火花在夜色中格外耀眼,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南方工人操着方言对话。
飞机下床走出卧室,客厅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陆天明光着膀子倒在沙发上,呼噜声充斥着小小的客厅。飞机走进卫生间,捧着凉水抹了一把脸。水龙头年久失修,陆天明被嗡嗡的流水声吵醒,不满嘟囔着,含含糊糊的飞机听不太清。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因失眠而颓唐的脸,眼圈黑黑的,脸颊消瘦,爬满青春痘,下巴上已经长出毛茸茸的胡须。飞机想去网吧度过后半夜,那里有空调,还有方便面和饮料,可他兜里没有钱。在卫生间待了一会儿后返回卧室,热气似乎散了些,他躺到床上,枕着施工声昏昏睡去。
飞机居住的这栋家属楼原本隶属于化肥厂。他对化肥厂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永远也消散不尽的刺鼻气味。化肥厂倒闭后,家属楼周围仍旧是臭。城里人把化肥厂当作垃圾站,一种新的富含生活气息的臭代替了化学物质的臭。家属楼的住户向政府、卫生局、市政反映了多次,结果都是不了了之。飞机是伴随着臭味长大的,他的嗅觉早已习惯了臭,臭味已经变成身体里的一种基因,没有了臭味反而令他不自在。
去年政府一反常态,在化肥厂里挖了一个大坑,将小山一样的垃圾推入坑中。随后施工队来了,原本的垃圾场变成了工地。不久之后,将有十几栋高层住宅楼在这里拔地而起。家属楼里的人都说:谁他妈愿意住在垃圾堆上面。可商品楼仍旧卖得风生水起。
飞机醒来时,已经过了八点,早读肯定是错过了,他并不着急,懒洋洋地起床穿好裤子。陆天明坐在客厅抽烟,他的脸上皱纹丛生,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茶几上放着几个空酒瓶,半包榨菜,饭盒里胡乱装着一堆干巴巴的剩菜,几只苍蝇在上面飞着。
看到飞机,陆天明把烟屁股塞进空酒瓶:“小飞,去把这几个酒瓶拿到小卖店,换的钱给我买一包烟。”
飞机嘟囔着:“我要去学校。”
陆天明扫兴地说:“今天上课哦。”他身子一歪又躺倒在沙发上,“这都几点了,学也学不成个样子,整天不务正业,老子供你读书有什么用。”
飞机只想快一点逃离这个家,他光着膀子,在沙发上一堆衣服中寻找自己的校服,他记得昨天明明把校服晾在椅子上的。这时他瞥见陆天明屁股下面坐着的正是自己的衬衣。他走过去想从陆天明身下拿出衣服。
陆天明瞪着眼睛:“怎么,老子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飞机说:“你压着我校服了。”
陆天明抬了抬屁股,飞机抽出那件皱皱巴巴满是污渍的衬衫。昨天刚洗的衣服肯定是没法穿了,飞机将衬衫一把甩出去,这一举动让陆天明发作了,他腾地站起身,指着飞机的鼻子嚷道:“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跟老子摔摔打打!”
飞机没有理会,从沙发上随手抓起一件T恤出了家门。
陆天明原本是一个好父亲的,那时候母亲还在,家也还算是个家。飞机厌恶陆天明但更厌恶母亲。在他上初中的时候,母亲跟着一个修手机的男人跑了。母亲不辞而别后,陆天明出去找了几个月,钱财散尽,一无所获且染上了喝酒的毛病。
飞机蹬着自行车,在老城区漫无目的地转着。光明中学的校规:没有穿校服不允许进学校。逃课吧,反正去了学校也是睡觉。他在网吧待了一上午,看别人打魔兽玩地下城,直到饥肠辘辘,他才意识到应该吃饭了。飞机想找同学借点儿钱,不知不觉间,他骑到了光明中学门口。
他停下车子,在学校对面的小树林里坐下。还没放学,他得等着。保安老郑拎着对讲机在学校门口溜达,他指尖夹着烟,昂首挺胸,神气十足。
屁股下面的草地干净而柔软,飞机轻轻躺下去,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打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他眯起眼睛,阳光化成一圈圈金色的轮廓,恍恍惚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春天。
猪头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