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映山红脸红红(短篇小说)/毛嫱

(2024-10-31 15:35:02)

这是一个傻女的自白。傻女其实不傻,大智若愚地隐忍了三十年,自言自语,娓娓道来,讲出了村庄里一个普通女性的命运。

 

映山红脸红红

毛嫱

 

我,是个傻女,但我不懂傻的含义。

阿妈说,刚出生那会儿,我不傻!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笑起来很好听。什么时候开始傻的,她不清楚。只记得两件事情,可能是我由聪明变傻的根源。这两件事情都与喝酒有关。

第一件,三岁的时候,阿爸带我去吃席。酒桌上有个无德之人非要让我尝尝那白酒的滋味,说当爸的酒量好,女儿的酒量必定差不了。又说酒量这个东西是天生的,要是能喝,生下来就能,三岁就更该能了。于是倒了一小杯,递到我的嘴边。怎么喝下的,我不记得了。是那人灌入我嘴里的,还是我自己接过杯子喝下的完全没了印象。三岁能知道什么?能记得什么?但是,似乎是真的喝下了。完了就吐了,吐得满地都是,还开始说胡话。说的什么胡话,阿妈没听见,阿爸不记得,我更是一无所知。胡话谁能听得懂?更何况是一个三岁孩子的胡话。

那以后,我就变了。眼睛没那么明亮了,口齿没那么清楚了,还经常发呆。只是这些个傻了的表现,都是等我七八岁和正常人完全能区分开以后,阿妈百思不得其解往前用力推断才推出来的。对那杯酒和那个无德之人,阿妈也才持久又深刻地痛恨起来。只可惜,再怎么痛恨,都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为时已晚,不是吗?

因为这个,阿妈足足骂了阿爸大半辈子。骂他不像个当爸的,甚至不像个人,喝起酒来,自己高兴了,就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了,让人当傻瓜来耍,最后果然耍成了傻瓜。骂的同时,自然要搭上那个无德之人。只是阿妈骂他,从不指名道姓,似乎是不知道他的姓名,又似乎是不好直呼其名,只是咬牙切齿地重复着一句话:“给他祖宗积点德吧!”我虽傻,但我知道,这一句,绝不是骂阿爸的,是赐给那个人的。至于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也不记得了。阿爸应该是记得的。但是,以阿爸的性格是不会暴露那个人的姓名的。关于我三岁喝酒这个事儿,是村里人讲给阿妈听的,像说书一样讲给她听。按理说,她该知道那人的姓名,可是因为阿爸矢口否认,阿妈便不好指名道姓地骂了。万一骂错了,岂不是诅咒了自己?

不管阿妈怎么骂,骂得多难听,把古往今来、天地万物都骂进去了,阿爸也不敢回嘴。他心里难受窝火,可只要看一眼流着哈喇子只知道傻笑的我就服气了,就觉得自己该骂了、该打了,就是被打断骨头也是咎由自取了。

如果说这一件阿爸有错,下面这一件就怪不得阿爸了吧?可是阿爸还是因此被骂了,还被骂得更加厉害了。六岁那年,堂哥结婚,场面气派,酒席摆了十几桌。最先摆上桌的是白酒和红曲酒。红曲酒装在灰色的铅壶里,壶嘴冒着香喷喷的热气。白酒则装在淡绿色的玻璃瓶中。大伯家二层的小屋门口正好也摆着一张大桌。我躲在小屋里,一开门,伸手就能够到那两个酒壶。也不知是因为三岁那年的味蕾记忆被翻出来了,隔着玻璃都能闻到白酒熟悉的香气,还是中了什么歪门邪道,我竟然将那白酒瓶给旋开了盖子,大口喝了起来,跟喝白开水似的,不顾一切往胃里灌。大半瓶下肚后,自然就倒下了,断片了。酒席上人人都忙得团团转,哪有人记得二层小屋里还有个傻女睡得正酣呢?

我躺在农历一月冰冷的地板上,听着各种嘈杂的声音,看见各种奇幻的景象,像是梦里的,又像是现实中的。我分不清,只觉得那种不省人事的感觉其实挺迷人的,仿佛要在毫无痛感中被融化或者被消解。没有肉体的疼痛,也没有精神的疼痛。直到宴席散去,有人来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发现了躺在小屋地上的我,才唤来我阿妈。阿妈见我的死性,一边哭,一边用力踹我。见我没有反应,又使劲掐我的人中,甚至找来村里年纪最大的阿婆来扎针。阿婆颤抖的手握着一根生锈的细针,把我的十个手指个个扎出小孔来,也没见我醒来。最后还是阿爸请来皇师,画了符。我喝下那符水后,才慢慢醒过来。要一算时间,折腾那么久,就是什么也不做,酒也该醒了。唉!聪明的人们啊,总是要忙些他们自以为聪明的事情,不然便觉得人生无聊透顶。

活是活过来了,可是却变得更傻了。用阿妈的话说,那以前,你算是个半傻,还能算个人,还能说句整话,还能认得清爹妈,那以后就“连你妈都不认得了,连人都不算了。连亲妈都不认得,还能算人吗?”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空气里时不时飘浮着一句话:“早知道,那次就不救你了,救你干什么,人活过来了,可魂丢了。魂丢了,哪还是人呀?留你在这世上受罪,别人也跟着受罪,何苦来呀!”这句以后,又是阿妈对阿爸像滚雷一样反复而毫无新意却让人惊恐的骂声。阿妈认定这次阿爸还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三岁那年阿爸喝酒走火入魔,又中了无德之人的蛊惑,我就不会变傻,也不会迷上喝酒。有前两个不会存在,就没有后来的会。

讲实话,对于阿妈的骂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怎么就能十几年如一日地骂,情绪一样地饱满,声音一样地高亢。聪明人总说,随着光阴流逝,一切爱恨情仇都会淡去,甚至消解。从阿妈身上,我可没看出来半点端倪。事实上,随着我年龄越大,越接近婚嫁年龄,阿妈的骂声就越雄壮持久。好像她头上戴了个紧箍咒,随着时光的前行越卡越紧了,快要卡进肉里了。如果说一开始,她是在唱美声,到后来就是飙歌剧了。阿妈飙的音越长越高,阿爸的声音就越短越轻。他可没有能耐和心情练什么低音炮,而是像一条蔫掉的老黄瓜,没头没尾地蜷在阿妈操控的世界里。可是,如果你以为阿爸就真的俯首帖耳,称臣纳贡,那你就大错特错,大傻特傻比我还傻了。他那是卧薪尝胆,等着釜底抽薪呢。既然是诅咒,就该有破咒之法。在卑躬屈膝间,阿爸在默默踅摸破咒大法。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9期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