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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短篇小说)/马南

(2024-07-22 10:59:44)

运小七和老祝这双兄弟因戏结缘,一个明明是吃戏饭的好坯子,却阴错阳差走上了经商之路;一个放弃继承家学悬壶济世,而选择为戏曲奔波。他们的命运跌宕起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正应了那句唱词:“请看青史红尘,利名争搏,俱登场帷帐歌台。”

 

戏台

马南

 

 

1

 

运小七来电话,说他要回来了。

那段时间,老祝天天在江堤看人游泳。杵盲杖的大姐来得最早。大姐绾着发簪,一丝不乱,脖子也长。走路时抬头挺胸,像赛场上的体操运动员。金毛跟在女人身后,这狗生得俊俏,泳友们叫它大眼睛。女人下水,大眼睛也跟着下去,一直游到女人上岸。太阳探出半张脸后,独臂大爷也来了。换好装备,先打声呼哨。哨声裹着薄雾和金光,还在空中打旋,大爷跟着纵身一跳,在江面划一道动人的弧线。

老祝每天一趟,就是为了看这俩。多重的心病啊闷气啊,江边一坐,全好了。

老祝的心病要从他当团长时说起,一时半会儿也扯不清。闷气是最近的事儿,副团长老梁在家办班带学生,硬是连个屁都没冲他放。团里收入一年比一年差,不少人都在外面干点副业,只要事前嘴上吱一声,老祝也就关只耳朵闭只眼。可姓梁的老东西什么意思?连动动嘴皮子打声招呼都嫌麻烦了?

那天的尴尬反正是没藏住。一周一次的全员例会,就老梁没到。有人嘀咕一句,老祝一脸雾水,办什么班?老梁在外面办班?没人接话。大家脸上的雾水比老祝的更重,惊诧他竟然还不知情。老祝的火气说不清是被老梁点着的,还是被会场的人集体点着的,一巴掌甩在桌子上,王八蛋的,我他妈的还没退呢。

会议草草结束。老祝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懊恼又难过。当团长几十年,碰到那么多糟心事,从没像今天这样失了体面。真是年纪大了,沉不住气了?想到这儿,老祝突然明白了,他不是气老梁,是害怕自己老。

老梁的家是剧团八十年代建的宿舍楼,细长的巷子七弯八拐,藏污纳垢,挑战着过路人的勇气和耐力。老祝上了楼,站定,盯着门口的牌子和牌子上的字儿——少儿京剧培训中心。他逐字读出来,抖出一声冷笑。鸡圈大点儿破屋,还中心。话是这么说,气消了一大半。带学生,怎么说也是功德一件,万一真发现几棵好苗子呢?京剧后继无人的说法,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啊。老祝在短短几秒里进入了一番勾勒和畅想,把自己弄得十分激动,忘了来这里的本意。他甚至想,等退下来后,他也来这儿当老师,贴钱也干。

循声找到教室,把门推了道缝。七八个孩子坐在那儿,背绷得笔直。门从里面拉开,见是老祝,老梁转身继续上课。老祝也不客气,去最后排找了位子坐下,也跟孩子一样坐直了身体。可轮到学生挨个儿表演的时候,老祝坐不住了。

总算熬到下课,教室只剩老祝和老梁。老祝说:“难怪捂着不敢让我知道。你这教的是戏吗?吐字发音,基本功。舌头都没捋干净呢,就开始唱了?你当年在戏班嘴里含着烧萝卜,也没少挨刀坯子吧?”

“什么年代了还戏班戏班。我就是挣点糊口的钱。慢走不送。”老梁拿过拖把拖地,专拣老祝站的地方下手。

老祝躲着那只不长眼睛的拖把,“你要是不心虚,把手里的家伙扔了,咱俩比画真的。”

老梁叹了口气,拉过凳子让老祝坐下,“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求你网开一面,别在我这儿较真。你要稳固你的团长地位,可以回团里嘛。先拉赞助,再排出大戏。砰!一炮打响,谁还能不认识你祝团长。”

这话像几发连环子弹,把老祝射了个半死。老梁知道自己话重了,换了语气跟他诉苦:“我也是没办法。家长交了钱,那是要看效果的。他们哪儿在乎舌头捋没捋干净,就想着,怎么学了这么久,连个《红灯记》《沙家浜》都不会唱?什么都没学会,儿童节还怎么上台表演?你说我好不容易弄这么个地方,招来这十几个学生,总不能今天开业明天就倒闭吧?”

老祝说:“我也不是跟你较真,可你这是糊弄人啊。就算上了台,内行一听就露馅了。老祖宗的东西,就让你们糟蹋了赚钱?这是个脸面问题。”

“饭都吃不饱了,还要什么脸面?天天在团里熬着,到现在还窝在这样的破房子里就是有面子?”老梁说着说着,语气又不对了,“话既然说开了,我也不遮遮掩掩。这些年,大家跟着你,落下什么了?日子过得还不如剧团门口那几个卖馄饨的呢。当着外人,我们叫你一声祝团长,关了门谁认你?你也别怪我说话刻薄,我不说,憋着难受。”老梁起身进了厕所,关门时手劲儿很大。

又是一轮连环扫射,老祝前胸穿后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老祝提前申请了退休。趁团里没人,他分几次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最后一次,老祝拎着布口袋站在走廊,涌出生离死别的伤感。

先去了后台。七八间屋子,连成一个长长的廊道,卧于戏台后方。哪怕闭着眼,老祝也能看清每间屋子里的摆设和物件。蟒袍、官衣、帔、开氅、铠、甲、箭衣,各式各样的冠、帽、盔、巾以及柜门背后挂的密密麻麻的髯口、线帘子。有些是老辈们一代代传下来的,经历过战火,也陪伴着无数伶人从风华绝代走向迟暮。还有一些是历届团长去省团化缘来的旧物件儿。旧点儿缺点儿也没关系,衣箱师傅有双巧手,总有办法叫人看不出破绽。有一回团里演《锁麟囊》,“赵守贞”的一只银色耳环掉了钩子,又没相近颜色的替换。衣箱师傅不慌不忙,拿过一只回形针绕两下,分分钟就解决了。那位青衣左右看着耳环,对着镜子假意伤心,念白道:可怜我——到底是个贫寒人家的啊,呀呀呀——。化妆间笑声一片。老祝刚好经过,也跟着喊了句老生念白,演出毕,消夜,红油小面一碗——笑声又变成了欢呼声。那会儿气氛多好啊。老祝用目光轻抚着每一件行头、每一样道具,它们都长在老祝的肉里。要从肉里扯出来,会流血,会绞心地痛。它们看上去也有老苍样儿了,带着时过境迁的难堪。老祝想,它们如果会说话,一定会逮住他问几个为什么。老祝低下头,不敢再看,怕它们真开了口。

老祝拿过一副白色髯口,打算去戏台上喊一嗓子,算是道别吧。外面起了风,戏台的幕布鼓起来、瘪下去,又鼓起来,搅乱似的。老祝想去关窗户,一迈脚,风伏着地面钻进老祝的裤管。老祝感觉一阵沁骨的凉,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停下来,任扇动的幕布一点点裹住自己,直到两眼一抹黑。老祝在幕布里说:“罢了,罢了哇——”

 

2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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