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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贾志红

(2024-06-21 10:15:13)

在接近水面的时候,翅膀停止了扇动,摆出翱翔的姿态,两只脚快速踩水,激起一阵阵水花,溅在雪白的羽毛上,又一颗颗滑落。而后,它们踩水的速度渐渐放缓,慢慢收拢翅膀,身体浮在水面,双脚隐入河水,长颈微微弯曲,轻轻往后仰,形成优雅的弧度——嗯,是优雅,这个词仿佛就是专为它们打造的。那会儿,天空晴朗,阳光融在水中的一缕缕碎金,随着它们荡起的小涟漪一层层往外扩散,在涟漪消失的地方,白云倒映于水面,更白的云朵则在水中游弋。没错,它们就是那更白的云朵,从天空降落。

河湾静谧极了,说静谧并非指没有声音,比如说它们嘎咕嘎咕的叫声像小号——这小号声可不那么好听,是初学者的吹奏。除此之外,翅膀的噗啦噗啦声有些类似于风吹过夏天的芦苇荡,而它们脚蹼划水的哗啦哗啦声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本身就和水流的声音融为一体了。这些声音都是它们带给河湾的,在它们到来之前,河湾几乎被声音遗忘,是它们发出的声音终止了河湾的安静。可是,这些声音汇集在一处,却让老马觉得静谧极了,以至于他屏住呼吸,久久不敢按下快门,担心按下快门的咔嚓声会摧毁什么,就像担心一粒石子打破一面镜子。老马离它们足有几十米远,轻微的快门咔嚓声是不足以惊扰它们的,可老马仍然小心翼翼,好像自己手里端着的不是照相机,而是一门大炮,一不留神就会发出轰响。他的一只眼睛在单反照相机的取景框前越睁越大,盯着从天而降的三只大鸟,心里暗暗呼喊:天哪,是天鹅!

这是老马第一次在安达其哈村的黄河湿地看见天鹅的情景。他在悄悄发出“天鹅”这声感叹后,又在取景框里细细打量它们,想更加详尽地确认它们到底是大天鹅还是小天鹅,抑或是疣鼻天鹅。只有这三种天鹅体型、颜色相似。老马怎么对天鹅如此熟悉?还知道天鹅的分类,莫非他是鸟类学者?不,不是的。老马的正经职业是摄影师,在群科镇开了一家照相馆。群科镇在哪儿?老马看见天鹅的安达其哈村又在哪儿?这么说吧,安达其哈村是化隆县群科镇下辖的村庄,就在黄河岸边,是老马的家乡。说到这里,我需要面对一张地图,对着地图说话,我才有方位感,我的思路也才能清晰,这是四海为家的地质队员的习惯,也是职业病。好在老马的照相馆里就有地图,一张大大的中国地图,占据了小半面墙。怎么说呢,正是那张地图,让我在第一次踏进他的照相馆时面露惊讶的表情。我以行家的眼光望向地图,又用手指在上面游走了一番,从蓝色的渤海湾沿着黄河往上游走,逆流而上,一直游走到青海省海东市化隆回族自治县——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我迅捷判断出地图是正版的,很规范、标准、准确,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生意人——照相馆老板老马,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外乡人的惊讶。几天以后,我去照相馆取证件照,发现在那张中国地图旁边又添了一张地图。好家伙,竟然是全球候鸟迁徙路线图,布满五颜六色的箭头,像军事作战图,还童话书似的画着飞翔的鸟儿,白天鹅、黑颈鹤展翅飞越长空,而在喜马拉雅山脉上空,则飞翔着高原精灵斑头雁。这张图令外乡人夸张地重复了初次来照相馆时的表情,老马也把得意的笑容再次挂在一张带着高原红印记的脸上。从那时起,我经常光顾老马的照相馆,不是作为顾客,而是作为朋友,地图让我们成为朋友。我们常常站在他的地图前,热烈地讨论远方,羡慕能自由飞翔的鸟儿,赞叹小小的斑头雁飞越喜马拉雅山的勇气。身板瘦小的老马只要往地图前一站就精神抖擞,像个将军指点江山。他说,等他有了钱,就背着照相机沿着鸟儿迁徙的路线走一走。他的眼睛望着地图,脸上有一种酒后微醺的迷醉,但我知道他没有喝酒,他是回族人,从不饮酒。能把老马从轻微迷醉状态引入重度迷醉状态的人一定是他老婆韩爱梅。韩爱梅只消倚着门框那么一笑,轻轻说一句“那你要带着我哦”,老马的心顿时就长了翅膀,飞到天上去了。

老马在化隆的摄影界赫赫有名,拍的风光片独具特色,有行家评价说老马的片子是用光影在讲故事。他尤其爱拍鸟类,擅长用镜头捕捉鸟儿的细节。照相馆生意清淡的时候,他背着照相机到处去找鸟儿,鸟儿飞翔的姿态是老马心里最美的风景。他潜伏在鸟巢附近,偷拍或者抓拍鸟儿们的私生活。那鸟或许是绿头鸭,也或许是红脚鹬,还可能是蓝马鸡,总之都是羽毛鲜艳漂亮的鸟。麻雀之类灰头灰脑的鸟,老马是不屑于费时费力去蹲守拍摄的。有时候老马一个人蹲守,有时候和几个摄友结伴。他或者他们,穿着迷彩衣,戴着柳枝帽,把自己伪装得像一株植物。“植物们”举着长焦镜头对准鸟巢,极有耐心,任凭蚊虫叮咬也一动不动。老马向他老婆韩爱梅讲述拍鸟情景的时候,韩爱梅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她觉得那只被偷窥的鸟儿的隐私被严重侵犯了,它或许正憋足了劲儿在产蛋,也或许在干更见不得人的情情爱爱的羞事,却完全不知道羞怯之事正在被一干人赤裸裸地窥探,且不知羞耻地到处传播。老马和他的摄友们完全不会顾及韩爱梅的蔑视,他们说不拍鸟的人不懂鸟儿的美丽和灵动,他们记录的是鸟儿最自然的生活,传播的是美。韩爱梅伶牙俐齿地反驳说,有闯进人家家里去记录人家生活的吗?人家鸟儿同意了吗?老马同志,如果你只是把鸟儿当作一个被拍摄对象、一个玩偶,那你就不是真正爱它。老马听了韩爱梅的话,倒是愣怔了一下,没有接话。他说不过韩爱梅,韩爱梅是中学英语老师,中国的、外国的,各种“歪理邪说”一大堆,“歪理邪说”这个词是老马送给韩爱梅的,每次与韩爱梅争执,老马都恨不得长一身的嘴巴,但就是长一身的嘴巴,他也说不过韩爱梅。老马和他的那些摄友们不管韩爱梅说什么,仍然乐此不疲。他们觉得自己不破坏鸟巢及鸟巢周边的环境,也绝不使用诱拍手段,仅仅是安静地等待拍摄时机,凭着耐心和运气获得好照片,那就是适合的。再说了,照片散发出去,没准儿还能帮助鸟类学家的研究呢。老马经常能拍摄到使人惊奇的画面,能捕捉到鸟儿们的独特表情,比如雄攀雀抖动尾羽示爱,那小巧的身体不过10厘米,每一根羽毛却都在为爱情而颤动,老马拍的攀雀的尾翎就是一朵开放的爱情花。再比如岩鹨,这小精灵站在岩石上就像一只石鸟纹丝不动,只间或一转的眼珠显示它是活着的生命,老马就能抓住岩鹨的眼神。有时候,脾气暴烈的鸟也会把愤怒的鸟粪射在偷窥者的身上或者相机上,他们一擦了事,嘿嘿嘿地傻笑,低声说自己中奖了,等会儿回县城要去买张彩票。老马常在某些个摄影大赛中露脸,获个不大不小的奖。什么奖也获不了的时候,他就把照片挂在自家照相馆的橱窗里,或者把电子版发在微信群、朋友圈,博取一些赞美,自己乐呵乐呵。拍得多了,老马也就懂了一些鸟类知识,能把拍摄过的鸟,从学名到俗名再到习性娓娓道来。比如绿头鸭好动、红脚鹬机警、蓝马鸡喜欢搔首弄姿地引颈高唱。他说起鸟儿时絮絮叨叨、喋喋不休,不像个大老爷们儿,惹得韩爱梅又对他一阵口诛笔伐:对鸟儿这么上心,你倒是好好操心操心马小骏和马小芳呀。马小骏、马小芳是老马的一对双胞胎儿女,都在县城上高中。

后来我拜老马为我的摄影师傅。在群科镇的九州牛肉拉面馆,两大海碗正宗化隆拉面算是我的拜师宴。为了显示隆重,拉面师傅特意为我们做了难度颇高的毛细拉面,面条细到能穿针呢,真是应了老马说的“拉面好似一盘线,下到锅里悠悠转,捞到碗里菊花瓣”,精致到我舍不得用粗暴的筷子去搅动它。老马哈哈一笑,说,我们化隆最不缺的就是拉面,你尽情吃啊,管饱,管撑。我抹一抹油滋滋的嘴巴,对老马说,以后别拿我太当女士对待,我们地质队员走四方、敲石头,女人都是女汉子。我豪迈地说完这句话后,老马也爽快地说,你们地质队员是来给我们找矿的,我代表化隆的乡亲们谢谢你们。我们端起大海碗,不停地“碰杯”,直到把牛肉拉面的鲜浓汤汁喝得一滴不剩。从那以后,我就喊他师傅了,有化隆拉面为证。

著名摄影师、我师傅老马把长焦镜头对准安达其哈村河湾的一只天鹅,重点看它的喙部。随着天鹅的游动而移动镜头,像在使用一架望远镜。其实,在内心窃喜并暗暗呼喊出“天鹅”这两个字时,他就已经排除了它们是疣鼻天鹅的猜测。三只天鹅飞翔时发出的嘎咕嘎咕声,帮助他缩小了确认范围。疣鼻天鹅在飞翔时是沉默的,也因此被叫作哑音天鹅。现在只要看清楚这几只天鹅的喙部,也就是人们俗话说的鸟嘴巴,看黑黄两种颜色在天鹅喙部的占比,老马就能给这三只天鹅插上标签。或者更简单地说,看天鹅的鼻孔位于黑色部位还是黄色部位。鼻孔是黄色的,那就是大天鹅;鼻孔位于黑色区域,便是小天鹅。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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