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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碎碎念/李建永

(2024-02-26 15:33:00)

 

母亲个头矮小,只有一米五高。但母亲“能量”巨大,底气足,胆气豪,嗓门高。由于父亲是抱养的,据说“命硬”,三岁时养母仰药(洋烟土)而死,十一岁养父因病离世,父亲十岁就去离家三十多里的安祥寺村当小长工,包吃包住之外,每年还能挣回七个银圆。父亲多年后跟我们说起来,还念着“东家”的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身的人都知道“阶级成分”这个词,其中最革命的人民群众是“贫下中农”——这是一个具有时代色彩的复合词,是“贫农”和“下中农”的组合简称,都属于穷人。其实,比“贫下中农”更穷的是“雇农”,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父亲的“成分”就是“雇农”。母亲虚岁十八那年,从十里外的南口前村嫁到高庄村,跟着十七虚岁的父亲打拼一生。父亲打小善良,或者说是懦弱,受人欺负之际,孤苦无依,万般无奈,默然洒泪。俗话说:“没娘的孩儿,天照顾。”母亲在家顶起天!母亲晚年多次对我回忆说:“那会儿,哭得比尿得多。”

 

 

母亲发誓要多生几个儿子,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生育”,起好名字才生——给儿子们取名“和、平、永、远”,寄托着美好的希望和强大的力量。母亲总共生了八个儿女,姐姐最大,大哥、二哥、我、弟弟,最末一个小弟送人了。据母亲说,其他儿女生下来奶水都充足,但生我之后奶水寡淡,我整日里哭唧唧的,紧挨着又生下一对“龙凤胎”,就没有“抬掇”起来,让我吃了本该属于“龙凤胎”弟妹的“口粮”。“吃接奶”的这段特殊经历,使我身体从小就很健壮;然而,这也成了我多年来心底里感到最深的罪过。还有,生我之后,姐姐跟着受累。本来母亲是让儿女们累苦了,不打算“抬掇”起我,可是读小学二年级的姐姐哭着闹着想要把我留下,正巧用破布裹着的我,一哭一蹬小腿儿,露出了黄红色的小膝盖。父亲说,你看就像个鸡蛋。姐姐趁机大哭。母亲妥协了,流着泪说,留下了他,你就得看他。尚未读完小学二年级的姐姐,从此辍学带我。后来有城里人,知道“没有‘抬掇’起来”,是溺毙的委婉说法,便叱责我的母亲“造孽呀”。那是他不了解什么叫穷人的日子,什么叫度日如年。俗话说:“饱汉不知饿汉饥,好人老说病人虚。”我理解我的母亲。我深深感恩父母,还有姐姐,千辛万苦把我拉扯成人。

 

 

俗话说:“大家分穷,小家吃穷。”又说:“穷人肚大。”“养家糊口”四个字,重如千钧!那时父亲一个人劳动,拉扯着五个孩子,把嘴“糊”住就很难。作为孤儿,父亲自幼缺疼少爱,便把全部疼爱给予儿女。母亲常回忆一桩往事:某年父亲和我二哥一起去县城,父亲给家里每个人买一个“干锣儿”(类似烧饼),但自己舍不得吃,从四十五里开外的县城步行回来,走到离村二里的小柴棚村时晕倒了。二哥赶忙到人家讨了一碗水喂父亲,父亲醒过来歇一会儿,继续走回村,没舍得咬一口“干锣儿”。母亲何尝不是!母亲的活计更重。白天轧碾,把两三天内要吃的米呀面呀,都会碾出来。我五六岁未上小学之前,经常被母亲逮来轧碾,在碾道里推着碾杆转上大半天,头晕得天旋地转,有时候看见碾子就头疼。每天晚上,母亲在油灯下做针线,全家人一年四季要穿的单的夹的棉的衣裤和夹腰腰、棉腰腰(类似坎肩),以及单鞋、棉鞋和鞋底,都是母亲一针一线连明昼夜缝制出来的。俗话说:“娃们外边走,带着娘的手。”说的就是这份甘苦;当然还要讲究穿得齐楚、好看、排场。民以食为天。每天的早饭是小米稀饭,加一点干粮,就着“烂腌菜”吃。午饭和晚饭,主食大多是玉米窝头、高粱饼子或黍子糕。平日里的“副食”,就是一大家人一锅烩菜,白菜、土豆、胡萝卜、倭瓜和西葫芦等,有时加一点粉条和豆腐,那就很稀罕很丰盛了。七个碗,在炕沿上摆成一字长蛇阵,母亲掌勺,往每个碗里盛菜,我们虎视眈眈地望着,其中六个碗是平均分配的,只有一个碗,刮一点锅底剩菜剩汤,那是母亲的一份。

 

 

都说严父慈母,我家是严母慈父。母亲脾气暴躁,经常没好气,我又是吃过“接奶”的娃,有无限的精力淘气,挨打是不可或缺的。母亲上树特溜儿,到六七十岁时腰后别一把斧头,嗖嗖嗖爬上高树,还能上树顶砍梢子。大哥二哥都会上树,我从小一上树便腿抽筋,不服气,故经常蹬着梯子上房顶去“放眼世界”。那时农村都是连檐房,一排房可以串五六七八家,上了自家的房顶,可以蹑手蹑脚溜达到高家常家贾家的房顶上。某日夕阳西下,景色迷人,家家户户的窑独(烟囱)炊烟袅袅,各家都在做晚饭。我心情大好,突然来了“灵感”,把每个窑独上边西北面挡风的砖头,扳倒盖在窑独上,除自家以外,高家常家贾家一溜烟儿挨着盖,然后,坐在自家窑独旁,居高临下,观赏“实验”结果。结果是,各家窑独不冒烟,各家家里冒黑烟,呛得人都往院子里跑……最令人气愤的是,老家乡俗对人最恶毒的诅咒是“炕上不卧娃娃盖了窑独”,故“盖窑独”意味着家破人亡绝了后!那时我只有五六岁,只想做一个新奇的“实验”,并无恶毒用意。但结果被母亲现场拿住,好一顿棍棒招呼!当晚我愤怒地“绝食抗议”,母亲说,不吃是他不饿!夜深人静,父亲抚摸着我红一片紫一片的身体,哄我起来吃饭,母亲从锅里拿出热着的饭菜说,吃,你这个灰猴!还有一次“大事故”也不能不提:父亲的生母去世,我们全家到三十里外的快乐村奔丧,大爷的三儿外号叫“三地主”,我四岁,他三岁,几个小兄弟玩“斗地主”游戏,玩着玩着进入了角色,我用绳子把“三地主”的脖子套住,吊在院子里的梯子上“批斗”,幸亏大人们及时发现,差一点酿成大祸,所以当天就把我送回姥姥家。诸如此类,层出不穷。每次“肇事”,母亲都会骂我,“三天不打,上房搬砖揭瓦;一天一顿,欢喜不尽!”我现在回想,母亲用笤帚、鞭子、树梢、擀面杖、搅火棍、火铲子等顺手抄起的家伙儿都招呼过我,却没有打坏小胳膊小腿儿和小脑瓜等小零件。用今天的话说,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熊孩子”,不打真不行。俗话说:“宠儿不孝,宠狗上灶。”世上少有打坏的儿,人间多是宠坏的仔。我对母亲没有一丝半毫怨意,只有无尽的歉意。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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