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小西/刘建华
(2023-09-07 13:13:20)小西死了,死得很不伟大,是在一群公狗交配权的斗争中惨死。
小西死得挺冤,一只才半岁、体重10来斤的未成年小公狗,它是没有性的欲望的,然而,却死于一场性权的争斗中,令人颇为发恨。
十二月处年轮头尾相交之界,难道真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搅动生命运行的常理吗?是日,先是微信圈跳出一张张血腥画面,老家的乡村公路上,两辆摩托车不知以如何的速度猛烈相撞,两位车手当即毙命,一位40岁左右的男子横尸马路,殷红的鲜血如同给他铺了一个红地毯,我从未见过如此鲜红如此阔面的人血。
小西同样也是血尽而亡。母亲告诉我,小西被成年公狗咬伤后,忍痛奔回家里,希望得到救助,然而家里空无一人,小西的血把大庭院画了好些个血圈,最后卧在血泊里骤然死去。母亲说,她也就离家在县城住了一晚,没想到,就发生如此惨事。
生命如此之脆弱,不论是狗命还是人命,在恶力面前,都不堪一击,若飞絮、若齑粉、若薄翼,稍有外力,立马遁形。
我一直在想,最大的苦痛到底有多大?生命是一种十分强大的力量,它几乎可以应对一切苦痛。记得学过一篇文章《种子的力量》,告诉我们,种子代表生命,只要生命存在,不论种子身在何处,都能战胜一切苦痛顽强生长。夏衍先生告诉我们,不论是在头盖骨里,不论是在石块下,不论是在瓦砾堆里,种子都会发出可怕的力量,茁壮成长。
相比植物的生命,动物的生命要脆弱得多,但作为一种生命忍受苦痛的能力却是一样的。
精子是以量大从而彰显它们顽强的生命,一旦成为受精卵,其力量也是非常可怕的,就这么一个小不点,竟然可以演变成有血有肉、能跳会思考的生命体。不论是人的生命,还是狗的生命,能够作为一名婴儿顺利降生,就已经承受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从婴幼到儿童少年直至成年,又是经过疾病、天灾、人祸等无数次的生死考验。凡此种种,足以说明生命的强大,也足以说明生命承受苦痛能力的无极限。
然而,生命唯一不能承受的苦痛是死亡。死亡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它比种子的力量还大,大到我们甫一降生,第一件事就是与死亡作斗争,而且这个斗争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会纠缠我们一生。
在生命的终结剧场上,我们大多情况下是不关已痛的看客,无非是一些感慨与怅然,时间会让他们成为过眼云烟。只有切肤之痛的生命终结,才会在你心上留下伤疤,且会让你真正停下前进的脚步作一些认真的思考。
我已思考过多次(其实我不想用多次这个词)。第一次是我的亲外甥在2003年的一场车祸中离去,那个9岁的活蹦乱跳的小生命,转瞬就被大卡车夺去,让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常的刺痛。2006年老父亲的仙逝,使我多年梦里父亲反复去世的场景成为现实,一次次的梦父逝去,醒来后我都急冲到厨房,看到父亲正在忙碌做饭,我都有一种无比的心安与欢慰。这紧悬的害怕心弦在2006年彻底放开了,彼时父亲已驾鹤仙去,让我对生命离去的害怕已无根可立、无枝可依、无形可附。现在时时梦见父亲活着的样子,在梦里总是欣喜若狂,原来父亲没死呢。然而,醒后就是徒然的惆怅与无边的落寞了。这种苦痛是一种慢性疾病,会困扰你一生。2011年,我13岁的亲侄女溺水而亡,一个智力超群学业出类拔萃的花季少女在人世间匆匆而过,看着她的身体在熊熊炉火中变成灰烬,你感受了那种失去的创痛对整个家族的打击。
我送过白发人,也送过黑发人。今天,我想送一送我老家那只半岁的体重10来斤的狗狗小西。
小西这个名字是我儿子取的。小西有兄妹6个,在2016年的夏天出生。我和儿子回到老家时,他们出生才一周,眼睛未睁开。幼儿园刚毕业的儿子认不得几个字,他想给小狗狗取名字,首先想到小强、小三两个名字,送给了老大和老三,苦思半天终于想到东南西北四字,分别命名为小东(老二)、小西(老五)、小北(老四)、小南(老六)。有了名字,儿子逢人就介绍他可爱的狗狗们。
夏天酷热,狗妈妈不愿卧在铺有棉衣的狗窝给狗狗们喂奶,没睁眼的小西和它的兄妹们饿得哇哇鸣叫,儿子就一只只把它们抱在狗妈妈怀里吃奶,吃完后又细心地抱回狗窝。儿子总想早日看到狗狗们水汪汪的大眼睛,然而直到我们离开回京,也没亲眼看到小西那清澈的眼神。奶奶说,狗儿出生后不能过门槛,只要过一个门槛就得再晚一周睁眼。儿子后悔莫及,说待到放寒假早点回去看小西。就在小西惨死的晚上,儿子突然说,小西它们应该从幼儿园毕业了吧。然而,他不知道,我们是永远看不到小西了。
刚读一年级的头两月,小西小南是我们每天谈话的热词。儿子说,尽管江西对他不好(指被蚊虫叮咬肿疼),然而他还是很爱江西,因为那里有他最爱的小狗、小鸡和小燕子们。我一直希望儿子的童年世界有些我童年的经历,不能只有城市的钢筋水泥和机械电子,而应该还要有一些大自然的泥土芳香与虫萤呢喃,在他的身体里不仅流淌我的祖辈血液,而且也流传我的故土文脉。
(节选)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