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的二十年/许青山
(2023-03-10 09:25:39)一
推开老温家门的一刹那,我有点茫然。
老温和我不在一个区县,认识很多年,去他家是第一次。
在我的想象中,他的家或是北欧极简:纯白的家具,地板、桌面、衣柜光洁得仿佛能照出人影;或是中式古典:一水的明式家具,祥云堆叠的装饰。
实际上他的家跟普通人家一样,干净整洁规矩。错位的是我。预期与现实产生了偏差。
推开门,右手墙上是宜家的收纳洞洞板,挂着零散物品;左手是纯白铁艺收纳置物架,置物架的每一排都放着两个透明塑料收纳盒——有的半空,有的全满——显然每个收纳盒固定盛放某一类物品。从客厅抬眼望去,大幅的半落地玻璃窗,宽飘窗,上面放着半米高的白瓷毛主席像摆件,窗台最左边是一个微型缝纫机。客厅被右侧通往卧室的过道自然分成两个区域,靠门的一边是餐厅区,白墙对着左侧的玻璃餐桌,桌上只有一套景德镇青花茶具。靠窗的一边是客厅区,右侧是深胡桃色雕花罗汉床,左侧半墙开放式深胡桃色书柜。书柜的每一层都满满当当地放着两排书,内侧的书竖放,外侧的书横放,最大程度用足空间,同时确保让人看清每本书书脊上的书名。很多书都很旧,书皮发黄。并且每层书柜放置不同类型的书,京剧、乐谱、古典文学、现代文学等等各有区域。书柜中间镂空处嵌入一台电视,盖着白色绣花罩布,书柜上有一套小巧的泥塑样板戏人物、两盏样式不同的铁路信号灯、一张他的照片、一张他父母的合影。
房间中西古今合璧,却毫无违和感,如同今日的北京城,舒展襟怀,包容新旧,却自有性格:穿高跟鞋西服套装的职场精英与着旗袍盘头发的温婉美女,彼此漠然地擦肩而过;销售百货杂物的邻家小商店、旧式经营的古玩店与炫彩转灯的发型设计室、客人寥寥无几盈利吓人的整形美容医院,在同一条街上各自为生。
其实老温的家也宛如他这个人,热爱京剧和传统文学,并没有影响他成为成功的连锁企业运营经理人,两种不同的灵魂在他的身体里和谐共生,根据环境,随时进行无缝切换。
他的家唯一符合我的想象之处,是近乎洁癖的干净。每本书、每样物品看似随意,实则安放妥帖,木纹地板纤尘不染,厨房的墙壁和厨具洁净发亮,玻璃上没有一丁点污渍、一丝手印,澄净透明,阳光照进,光线里竟没有灰尘跃动。
我在他的书柜前浏览,想寻找他曾夸耀的全套样板戏演出总谱,却没有发现,想必珍若拱璧,久已深藏。最打眼处,却是12册一套的《红楼梦》,边缘磨损严重,留下主人常阅的痕迹。书已快翻烂,封皮依然干净素雅,却仿佛并不怎样珍惜,两三本随便摊在书柜上。
我拿起柜子上摆放的照片。这是老温的戏曲艺术照,应是几年前照的,比现在瘦,更显帅气,反串花旦,浓眉如黛,红唇皓齿,目光深邃清亮,皮肤白皙得像花旦的长水袖。
“京剧里的衣服真逗,那么长的袖子多碍事啊。”我窃笑。
“这叫水袖,用处大了,京剧里要专门练水袖功,通过抖袖、翻袖、掷袖这些动作,传递人物的感情。搭配动作特别好看。”他从卧室里拿出一件特殊的白色衣服,衣服很短,仅盖住肩膀,袖子很长,每只袖子大约一米五六。他将这件奇怪的衣服穿在身上,唱“我只得放大胆四处找寻”,然后身体下蹲再站起,双脚前后变换位置,双手大开大合,伴随水袖舞动。这一刻,水袖就是薛湘灵焦急跃动的一颗心。
“好!”身边懂京剧的朋友鼓掌喝好,问:“你天天在练吗?”
“练啊!不练怎么行?我特地做这件水袖,就是为了练功用。”
“你做的?”我惊讶他竟然能够熟练应用缝纫机。我印象里,这种物件在家庭生活中消失已久。
“当然,缝纫机好用。”
我拉过白绸长袖,看见针脚平直细密。
二
选自《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