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房间/张文龙
(2022-05-20 11:18:23)1
如果世界上果真存在超越了时空限制,萦绕在最广泛的智慧生物脑海里的终极之问,那么我想,这问题应该是:为什么活着?
数不清的哲学家在不同的年代,以各自的真知灼见尝试着给出回答。遗憾的是,即便是最聪慧和善辩的哲学家,也无法让所有人认同他的答案。但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虽然对于这个问题的终极答案五花八门(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声称找到了终极答案,如果是终极答案的话,就应该成为唯一的真理,但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认为别人的答案是歪门邪说,或仅仅是对自己终极答案的补充和注释),但至少,人们在这个问题的解答方向上达成了最大程度的统一,那就是:人活着的首要目标是追求幸福。
在古代,苏格拉底、柏拉图、老子、孔子都不同程度论及幸福,他们对于幸福的定义和获取途径也大相径庭。在如今的人们看来,他们的学说无不包含着一种朴素的观点,即幸福是美好的、值得孜孜以求的,人们在追逐的旅途中实现人生的意义。
但在近现代的哲学家们看来,幸福不再那么完美无瑕了。克尔凯郭尔第一个将追求幸福与人生意义的同等性剥离开来。他认为,盲目追求幸福与把握个体的自由是完全对立的。不够格的幸福只不过是尝试不去经验生活的矛盾和紧张。因此,我们不应该去追求幸福,而应该追求一种对自由和可能性的觉知,从而全身心投入生活的能力(这意味着我们应该欢迎焦虑,它将把我们从舒适的幸福幻觉中唤醒)。
尼采更进一步。他不仅反对追求幸福,甚至把遭受苦难作为人生的目的。尼采相信,苦难是一位老师,寻找幸福则是进入了错误的领地。他不无亢奋地追问:苦难,伟大苦难的学科——难道你不知道正是这种学科创造了人类迄今为止所有的进步?据此,他提出幸福和不幸是一对孪生子,它们一起成长。只有当我们遭受苦难之时,我们才变得深沉并进入生活的深处。
海德格尔这样解释:从来不会有一种确定的伦理框架,也不会有万无一失的通向幸福的大道。
加缪走得更远。他把人的存在描述成是一场持续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许多人感到疏远和缺乏信心。但是,在加缪看来,从根本上说,生活的挑战不是去寻找幸福,而是抓住我们经验的自由并坚持到底——无论面对的挑战有多么艰难。我们的斗争也许看起来像是西西弗式的任务,但在完成这些任务和品味我们命运的过程中,我们能在旅程的体验中、在生活的肯定中找到满足。
波伏娃意识到,自由的担当不允许我们毫无限制地享受自由。雅斯贝尔斯认为,生命本质上是居住在一个框架中并受限于它。
这些设定让原本单一的世界肢解为数不清的形形色色的世界。幸福的目的性被削弱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增进意识、觉知、勇气、自由、真实,追求意义和目的,比让一个人的生活小心翼翼地进入幸福状态更加重要。幸福会被重新定义,这将导致我们过一种非常个体化和艰辛的生活,但也是一种极度有意义的生活……
这是我十多年前打工时,在工地上捡到的一本哲学笔记。那时,我辍了学,却鬼使神差地爱上了写诗。我知道,自己写的都是些打油诗,一些不会写的字还用拼音作了代替。但一点点地积累下来,竟然也有了不小的规模。就在那段时间,我无意间看到了碎石堆里的一个笔记本。是那种很旧的笔记本,封皮有些泛黄,里面用潦草的字迹记满了哲学语录,写到后半部时,主人显然没有了耐心,有时一小段话就用去了一页,有时干脆连着几页全是空白。
但我注意到,在刚开头的十多页笔记中,字迹还算清秀,看上去像是一个哲学系女生的笔记。特别是,在那一排排排列得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似的文字边缘,我看到了用红色圆珠笔写下的稍显潦草的八个字:幸福向下,苦难向上。
这八个红字像一个心怀鬼胎的少妇,引诱着我向一个隐隐潜伏着的陷阱坠落。我实在无法明白它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如今,我再次翻开这本已很破旧的笔记本,仍无法理解,“幸福向下,苦难向上”,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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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