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短篇小说)/冯俊科
(2022-03-30 15:11:04)一位老干部退休后患上了严重失眠,想尽各种治疗办法都不见效。他开始尝试着重拾对文学艺术的爱好,从中寻找自我。他惊奇地发现,催眠的不是药片,而是……
催眠
冯俊科
“失眠,失眠,失眠,咋整的吗?”梁忻一脸的无奈,焦急焦虑,简直要崩溃了,“一躺到床上,一熄了灯,脑子里就像开锅的水,不停地翻腾。”
“翻腾?自打退休那天起,你哪天夜里睡觉踏实过?”老伴说话听得出,心里也憋着气。
“白天嘛还好过些,东看看西逛逛,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可一到晚上,一躺到床上,这历历往事,像咕嘟咕嘟的泉水,直往外冒。”
“那些事,过都过去了,活到了现在,今天晚上脱了鞋,明天能不能穿都不好说,你还往外咕嘟些啥?”
“咕嘟些啥?人老爱忆旧。小时候,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挖草根、吃榆树皮、捡烂菜叶度饥荒;冬天没鞋穿,赤着脚踩着雪到外村上小学。上中学吧,在县城,离家二十多里,背着玉米面、红薯,那是一星期的生活;上大学时勤工俭学,星期天五更出发,去郊区红星人民公社窑上搬砖背瓦,一天挣一块五毛的零花钱。从小长到大,容易吗?”
“谁容易?猪容易,吃饱了睡,睡足了吃,长大了挨一刀,你愿意?”
“大学毕业到机关,每天早到半小时,扫地打开水、取报纸、发信件,像服务员。天天写材料、填报表,给领导写讲话稿,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敢马虎。几十年如一日,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小心得像只鹿,累得像头驴,一直想有点啥发展……谁知一转眼,没啥发展,就退休了,这……这就是一辈子?”
“这叫退休失眠症,知道吗?不少人退休后都这样。想有点啥发展,又没有啥发展,天天想这些,能睡好觉?除非吃半瓶安眠药。”
这老东西,一点也不和顺,说啥都戗着来。
梁忻斜了老伴一眼,不再说话。懒得再搭理她。可他的心里并没有平静。这天天夜里失眠,咋办?睡不好觉,白天人昏昏沉沉的,眼圈发黑了,眼睛浮肿了,视力下降了,饭食也不香了,整个人像被抽了筋似的,软弱无力头晕眼花。软弱无力头晕眼花倒没啥,关键是失眠会让人脾气变坏,遇事急躁,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暴跳如雷,想去拼命。前几天夜里,那老东西上卫生间,脚步重了点,和她大吵了一顿,几天来只瞪眼不说话,活像仇人。当然,梁忻知道,这是自己的错。有人说,失眠会影响夫妻感情,不少夫妻离婚都与失眠有关。梁忻过去不信,现在信了。梁忻还知道,失眠虽不是绝症,但治不好,长期下去,会得抑郁症,跳楼投湖上吊割腕抹脖子都有可能。失眠像一口乌蒙山区的喀斯特竖井,一旦坠入,无底深渊,阴森森的,想起来就浑身冒虚汗。
梁忻听人说,练书法有助于睡眠。他参加了一个书法学习班,买了纸墨笔砚字帖,横竖撇捺钩点的练了一段时间,不见效果。听说唱歌有助于睡眠,他到公园参加了《夕阳红》合唱团,大呼小喊地唱了一段时间。不料天天夜里歌声余音萦耳,血沸腾着,沉寂不下来,更是睡不着觉。再后来,他爬过山,游过泳,捏过脚,拔过火罐,泡过温泉,跳过广场舞,打过太极拳……他甚至酗酒,喝得酩酊大醉,扶着墙走路迈不开步,下大雨往外面跑。可一醒来,头脑反倒变得异常的清醒。他又听人说快步走路有助于睡眠,就坚持每天快走一万步,风雨无阻。后来又增加到一万五千步、两万步,结果还是成效不大。反正是,所有能用的招儿都用了,不行,都不行,哪一招都不行。一到晚上就折腾,翻来覆去的,失眠。现在的梁忻,血压高了,血糖高了,血脂稠了,心脏有时还隐隐作痛。失眠,简直要把梁忻折磨疯了。
这该如何是好?
一天,梁忻正小步慢跑,迎面碰见了萨殿。萨殿比他大三岁,体态微胖,个头适中,满头乌发,看上去保养得极好。他们俩退休前在一个处里工作,大半辈子的交情,关系不错,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萨殿说:“老弟,看你这跑得满头大汗,急着领奖啊,还是撵贼?”
“不领奖,也不撵贼,锻炼哩。”梁忻笑了,“老哥还是这么幽默。看老哥这气色,咋就那么好?身体比退休前可好多了。”
“就你这种锻炼,效果不一定好。”萨殿态度是认真的,“王八爱动吗?不爱动,能活上千年。”
“老哥这话对。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人们都这么说。”
“我这身体好,关键是睡眠好。”
“是吗?”梁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遇见了救星,他一把抓住萨殿的手,急切地说,“老哥啊,快救救兄弟吧!我一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烦死我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得抑郁症了,不是和你弟妹离婚,就是在卫生间上吊。老哥,快告诉我,您咋会睡得那么好?快说,您有啥催眠的好药?”
“好药倒是有,不过这药对我管用,不知道对你有没有效果?”
“进口的吧?哪个国家的?快说。”
“Nο,Nο,Nο,国外的效果都不好,”萨殿摇了摇头,口气不容置疑,“国产的。”
“那,估计对我不会有啥大用。”梁忻有些失望了。
“为啥?”
“这一年多,我跑遍了大小医院,从第一代镇静催眠药吃起,巴比妥类、水合氯醛、三溴合剂,到第二代甲喹酮、地西泮、艾司唑仑,一直到第三代唑吡坦、扎来普隆、佐匹克隆、思诺思,都吃遍了,可就是死活睡不着,死活睡不着,能有啥办法?”
萨殿笑了。他从买菜的布兜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梁忻:“为解除兄弟夜不能寐之苦,哥送你一剂良药。”
“这,管用?”
“谓予不信,弟可一试。”
“哪儿弄的?”
“地摊上买的,论斤。”
梁忻看着萨殿,有些将信将疑。萨殿的表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晚上不到十点,梁忻就躺在书房的单人床上,捧着书,认真阅读起来。看着看着,心里就激动起来。
这是一本小说,《中华穿越五千年》。书封腰勒口,印制讲究,装帧非常精美。关键是书中的人和事,新奇怪异,现实中根本就没有过,也根本不会有。
比如,秦始皇玩电脑打手机发微信,说英语日语马来西亚语;曹操专车呼呼行驶在成都大街上,里面坐着刘备、关羽、司马懿、诸葛亮,说是汉献帝要召集他们开会,追究火烧曹营的事;慈禧太后坐着直升机,降落在故宫午门前的广场上,下来了一群人,有张之洞、曾国藩、左宗棠,还有袁世凯、汪精卫,他们刚刚从中俄边境回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说沙俄亡我之心不死,一直在边境挑动事端,土字碑的教训绝不能忘,必须好好研究拿出对策。还有人说,问问赫鲁晓夫,碎叶城啥时候归还我们?李白说他出生在那儿,下一届诗词研讨会想在那儿开……
梁忻吃惊起来:这写小说的是中国人吗?如果是,那不是疯子就是神经病,再不就是吃错药了。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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