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之河(散文)/文猛
(2021-10-13 16:19:00)人往前走,河往远方。
人有人的一生,河有河的一生。人的一生为“人生”,河的一生为“河生”。我们经常歌颂人生,反思人生,奋斗人生,我们却很少去关注河生,以致“河生”两个字从我们的语言中跳出来,竟是那么干涩和生硬。
于是,我就想记录一条河的河生。
作家路遥在他的中篇小说《人生》中是这样开篇的:
“农历六月初十,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盛夏热闹纷繁的大地突然沉寂下来……只听见那低沉的、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从远方的天空传来,带给人一种恐怖的信息——一场大雨就要到来了。
这时候,高家村高玉德当民办教师的独生儿子高加林,正光着上身,从村前的小河里蹚水过来,几乎是跑着向自己家里走去……”
我很想路遥式地记录我们的河生,可是我们的河一直流淌在故乡的土地上,从山林流向村庄,从村庄流向学校,从学校流向乡场,从乡场流向城镇,从城镇流向长江边的城市,然后从长江流向大海……
我该截取哪一段来记录啊?
我们的河叫浦里河,这是他在县志和家乡地图上的名字,估计在更高层次的志书和地图上很难找到他的名字,就像我那平凡的家乡和我那平凡的乡亲。
盛世修谱。欣逢盛世的人们如今很爱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的家族修一部族谱、家谱,以求陈列存史,以鉴来人。
从老辈人那里问河,河从哪里来?河往哪里去?河的子孙在哪里?
问完这些问题自己就脸红了,因为这些问题浦里河早就写在大地之上,就像我们的祖先把历史写在湖广通往四川的迁徙路上,写在古柏参天、荒草萋萋的黄土堆上,写在青苔斑驳的残碑上、香火冷清的祠堂牌位上。只不过我们的河写得很清,我们的祖先写得很神,很需要后人去推理去印证。
然而,在浦里河的源头问题上,还是有些支支吾吾的问题。
问书。翻阅《万县县志》中的《江河篇》,上面记录着:浦里河源于梁平县城东乡雨先山,长江二级支流,110公里长,流域面积1180平方公里。
没有更多的话。
问河。在老辈人那里,浦里河发源于蛤蟆石山脚一处暗河,从暗河那里流到我的村庄,这一段河叫天缘河,暗河从哪里来?暗河有多远?暗河会不会就是浦里河在大地母亲腹中十月怀胎的那段河?
是相信县志的记录还是民间的记忆?
关于河最贴切的比喻就是,河是长在大地上的树,谁也想不出比这更妥帖的比喻。顺着这个比喻的思路,浦里河拥有181条支流,也就是说这株躺在大地上的大树有181根茂盛的枝丫,每一根枝丫的尽头都应该是浦里河的源头。就算要选取最长的枝丫作为河树的源头,是蛤蟆石山还是雨先山?不知道记录县志的人有没有问河,有没有问水文专家。但我敢肯定地说,写县志的人没有到过蛤蟆石山,因为那里山高林密,峡深滩险,更何况还有那条不知从何方潜流而来的暗河……
不是否定典籍,只是为河流而表达。
县志记录雨先山,老辈人流传天缘河,天地之缘,天地之水,天地之河。最早的神话或传说,都是在惊涛骇浪中泡过的,闪烁着智慧、博大以及敬畏,比如诺亚方舟,比如盘古开天。水走人也走。水清人也清。水浊人也浊。天缘河敲响了浦里河的第一个音符,留下了浦里河的第一步脚步。同着一条河出生,跟着一条河走向苦难辉煌的人生,源远流长。
请原谅,我的家乡在天缘河。
同着所有的大江大河一样,河生最茂盛的那一段才是大家共同认知的名字,其实之前的每一段河流都有每一段河流的名字。
浦里河古名曰垫水,曰浊水,曰北集渠。《寰宇记》中有一段关于浦里河的记载:新浦县垫水源自县高梁山。记录县志的人说浦里河源自梁山,大约的根据就在这里。看来,古时最早记河的人一样没有到过我的家乡天缘河。
从这个角度上看,一片土地养一个文人非常有必要,至少有一个这片土地的发言人。
浦里河拥有今天的河名是清代以后,因为流域属清代建制中的浦里,故名浦里河。这一点很像我的奶奶,在娘家奶奶名何习珍,嫁到文家,奶奶就没有正式的名字,大家叫她文何氏。
我突然理解了我们把河称为母亲河的原因。
千枝万叶的浦里河河生,阅历和感悟让我不能全景式地去记录河生的所有枝丫,关于浦里河的河生,我只能从天缘河开始。浦里河的河生从天缘河出发,我的人生也从天缘河出发,忽略那些关于母亲河的盈眶情感,浦里河和我们一样都是天地的子孙,一块儿出生,一块儿出发。我们一起走过盘龙河、青龙河、关龙河,在一处叫余家的地方与梁山下来的蓼叶河汇聚浦里河,百转千回,再从浦里河往下流入云阳的小江,再从小江流入川东最大的城市万州,最后走向河生的辉煌——长江。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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