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第一声惨叫
我生下三个月,父亲即因病去世,丢下了母亲、两个姐姐,还有我和一只大黃狗。母亲告诉我,儿时扶墙学走路,大黄狗便亦步亦趋,跟在我旁边。如我摔倒,正好倒在它毛茸茸的背上。这样的事情已没有记忆,我唯一记得的是它的离世。在萧瑟寒冷的腊月,一个下午,母亲在纺纱,让我关上门并插上门闩。门外有堂哥呼叫我家的狗,他们似乎捉到了大黄狗,我觉得惊讶,母亲示意我不要开门,然后是宅门口沟边大杨树下传来的一声惨叫,母亲哭了,没有出声,只是眼泪不断地落到纺车边上。我听见了大黄狗的惨叫声,它是在呼救吗?晚饭时传来了烧狗肉的香味,母亲特意叮嘱我,“不要开门。”少顷便有拍门声:“弟弟,开门!”“不开。”“趁热,吃狗肉。”“不吃!”我大声地说,“你还我大黄狗!”
这是我生命中听到的第一声惨叫。其实有的惨剧在我出生不久便发生了:父亲的壮年早逝。当父亲病危时示意要看看我,母亲抱着正在熟睡的我,让父亲看,父亲看见了,双眼也永久地闭上了。那时,母亲及叔、伯、婶婶和姐姐已经哭声震天,我却还在梦乡里浑然不觉。在小小幼儿时,大黄狗的死却留下了模糊的、梦幻一般的、挥之不去的印象。我在北大中文系做工农兵学员第一年的寒假,回家过年时,与母亲闲聊,言及大黄狗事,母亲惊讶地说:“你怎么能记得呢?那时你才三四岁。”母亲告诉我,父亲喜欢狗,大黄狗与家里人、宅上的叔伯亲人都很亲。父亲去世后,它守护在灵床边,出殡时它一直跟着,并在父亲的坟地上呜呜哭叫。母亲视大黄狗为父亲的遗物,还能帮着照看我,珍贵何比?那又为什么要吃它呢?“过年想吃肉,没钱买,大家都穷,便来和我商量,把黄狗吃了如何?”母亲未及回应,堂哥就动手了,更何况我们家孤儿寡母,宅上亲人多有关照,母亲说,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不让他们吃又说不出口。这大黄狗便一命呜呼了。母亲洒泪以祭。这也成为颤抖在我生命中的第一声惨叫,隐隐约约地留在了记忆中,而在潜意识里,我一直在寻找大黄狗,以及母亲教给我的对某种诱惑的态度:“关门!”
又见大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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