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散文)/夜鱼
(2021-06-29 15:16:42)武汉三伏天的热,像一床热烘烘的毛毯,从头到脚闷裹着。偶尔兜头一场雨,被暴晒了一天的毛毯,经纬里的酸腐炙热都给激发了出来。好在有空调,躲在空调房里,热奈我何?但你终究会被一个电话给拽了出去。夜晚十一点多,就在你准备上床就寝时,手机铃刺耳地响起,你一个激灵,完了,情况不妙。果然不出所料,母亲出状况了,医院值班医生通知:她今天昏睡迷糊了一天,怀疑脑梗,请家属速来。
迅速而又胡乱地扯衣服往身上套,女儿在一旁惴惴不安,询问是否把爸爸叫起来?
她爸爸当天加班到九点才回,吃了饭就睡了,此刻呼噜声震天响。你摇了摇头说算了,自己叫车去。
“那怎么行?这么晚了,又下着雨,万一有什么事,你都没人商量没人搭把手。”女儿不由分说,跑去摇晃她爹。呀,平时懵懂任性的十六岁花季小精怪,转眼成熟变大人了。
但你没时间欣慰,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和睡眼惺忪的男人一起匆匆换鞋出门。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还有点发蒙。你有些担心地连声询问:醒透没?醒透没?醒透了再开车。
他一言不发。你便不再作声,放松地靠在座椅里。你习惯了他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状态,早就释然,此刻甚至体会出好:还能有比酣睡中被揪起,随你深夜奔波的男人更靠谱的男人吗?年轻时茶饭不思的纠结,过尽千帆的等待,共剪西窗烛的期盼,如今看来幼稚又可笑,吃喝拉撒的肉体与精神追求之间的矛盾,逼着人放弃不着边际的幻想,肉体才是根基,不堪一击的生存,形而下的保障远胜形而上的所谓深刻高远。
结婚近二十年了,像这样已记不清多少次,他陪伴着你,无怨无尤。
雨夜的街头空旷潮湿,你漠然地望着湿淋淋的大街,努力控制着一阵阵袭上心头的厌倦情绪。是的,厌倦。尤其这两年,母亲破碎的心脏像个燃着了引线的火药桶,随时随地发作。住院、出院、再住院,没完没了地折腾。真的是久病无孝子?当病危通知书第N次递到你面前时,你已习以为常,毫不犹豫地签下拒绝伤害性抢救的意见。反倒是男人在旁轻声提醒你,给兄姐打个电话说一声。
深更半夜,吵他们干吗?前段时间,一个做了视网膜脱离修复手术,一个做了摘除子宫囊肿的手术,母亲整个住院期间就你在跑前跑后,再说之前关于拒绝伤害性抢救,你们兄妹三人早已达成共识,何必多此一举?
你继续和医生交涉:能否转入重症病房?对方说早已联系,重症神经科医生要先看脑部CT片。你有些不耐烦:“脑袋问题不大,去年年底她昏迷的情况更严重,几乎不认识任何人,应该还是心衰。”
此话一出,值班医生立即回敬:“可不能随便下结论,她昏迷,嘴巴歪,大舌头,口齿不清,这些都可能是严重脑梗的表现,得等进一步检查之后再判断。”接着又指着监控显示屏,说某某项指标数值危险等等之类。你沉默了,下意识地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姐姐的焦虑比你重,厌倦情绪比你轻。她不顾你的阻止,放下电话就和儿子一起匆匆赶了过来。你不断催促着联系重症。ICU不行,CCU也行啊。只要推进不许家属进入的重症病房,你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然后就能坐车回家睡大觉。姐姐却忧心忡忡:“实在进不去就算了,我感觉老娘时间不多了,今年是否能熬过去都难说,她最恨住重症了,重症室也确实太难受,转不进去也好,能让她舒服点,我们累些也无妨。”
你无限深沉地看了姐姐一眼,随即无精打采地跌坐在椅子上,捂住肚子:“好吧,好吧,你们走,我留下守夜。就是忘了带卫生巾。”
你故意这么说,事实上,你已过了生理期最痛的时段。你的实际情况是:肚子有点饿,家里点的外卖夜宵还剩好几串烧烤呢,但你不能说饿,按姐姐的脾气,她肯定能想出办法给你弄来吃的。
还好,你的外甥破天荒表示愿意留下守夜。好,你懒得讲客气,外甥是躺在床上的这个老人一手带大的,理所当然。你如释重负。在医院熬夜守护的难熬真是让人受够了。
是夜,在强劲的空调冷气里,你昏昏沉沉又无比奢侈地裹紧被褥。还能没心没肺地坠入梦乡,因为你觉得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
无比奢侈的还有第二天单位办公室里的时光。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