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
我读小学五年级时,语文老师叫吴柳云。他一直教我到初二。吴老师是城郊的人,他家离我校二十里。听说他是公立老师,因成分高,才下放到我们乡下来。每两个星期,他就回家背点米和菜来校。他一般不多说话,什么课都带。
大队批判地主李金发,叫他把李金发过去怎么剥削劳动人民,如今怎么放鸡猪糟蹋生产队的稻谷,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等罪行,画出来。他擎着毛笔蘸墨汁在白纸上画出很多画,用麻绳牵着挂一大排,让大家观看。
开门办学,破除迷信,挖坟,有的同学捏着没烂完的棺材板边走边敲打,或拿骨头向天上抛,还往饲养场的猪嘴撒尿让猪喝。吴老师摆着头,小声对他们说:“如果这是你家的祖坟,你会这样么?你们从小就该干正事,长大成为有用的人才。”
吴老师给我作业本封面写名字时,把我名字中的“朋”写成“鹏”。我一见“鹏”,就感觉有气势,他的字写得雄壮有力,像钢铁铸造的。但我不明白“鹏”的意思,有时习惯性地写“朋”。到我高中毕业,决定学高尔基,当一名伟大的作家,这才明确地定了“鹏”,一直用下来。现今,我才醒悟吴老师对我寄予的厚望。
每次出墙报批林批孔,评《水浒》,吴老师总把我的作文贴到墙上。好多句子是吴老师教我们的,比如我们文章的结尾老用一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吴老师每节课讲一个《水浒》中的故事,我们都睁圆眼,盯着吴老师,课后争着复述。吴老师还给我们看报纸上批判“四人帮”的文章:“风中的雪,瓦上的霜,反革命小丑命不长。王张江姚搞复辟,一枕梦黄粱。”
记得一天寂静的午后,突然听说“毛主席逝世了!”我大吃一惊。我曾与小伙伴们在村旁池塘边吹:我细舅当兵时,毛主席来我外婆家吃席。他太高,进不了门,就把八仙桌抬到家门口吃。
随后每天一大早,大家站在操场上,低头向镶着黑边的毛主席相默哀三分钟,连续好几天。我们同学站长了时间,便扭头瞄别人。我见有人低头抿嘴,脸上的肌肉扭曲,一脸苦相,样子很滑稽,不禁“噗哧”一声。而大家还是照旧默哀不动,我这才感到自己的莽撞、可怕,立即咬住嘴唇不作声,担心吴老师整我,甚至判我为“现行反革命”。因为有人把《毛泽东选集》撕了擦屁股,就被抓坐牢。而吴老师只叫我“今后注意!”
我读初二时夜里上自习,常常肚子饿。有的老师同学去学校菜园扯白菜萝卜煮着吃,没油,只放点盐,大家蹲着围成圈,吃得吧嗒吧嗒响。吴老师主动把他从家里带来的菜拿出来给我们吃。学校菜园一般是吴老师做,他常在课余浇粪、泼水、扯草。
那时课本缺乏,吴老师便借一本来,教我们抄。一次,吴老师扬着报纸说:“这篇文章是我们校新来的喻老师写的。”我非常惊喜:“原来报纸上的铅字文章,我们学校的老师也能写!”吴老师常和喻老师说我的作文写得好。
大队评模范老师,我代表同学们投票。校长提前把我叫到旁边,让我投他的票。而会场上,我投了吴老师。校长的脸耷拉下来。我母亲向他说了好几次: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
大哥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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