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舅公(外一篇)/罗大佺
(2020-03-08 16:57:08)怀念舅公(外一篇)
“舅公”是奶奶的弟弟,父亲的舅舅,在北方,又可以叫作“舅爷”。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男人在家族姊妹中的地位很高,是姊妹的靠山和顶梁柱。一个女人嫁到婆家后,是否受到婆家和邻居的待见,除了聪明和能干外,主要看你在娘家是否有兄弟,你的兄弟是否有出息,用农村的话讲,就是你的兄弟是否说得起话,是否扯得起靶子。记得小时候听父母讲过一个故事,有个女子嫁到婆家后,男人是个孤儿,老实憨厚得三天打不出一个闷屁,邻居是个恶人,经常欺负他家。有一次男人被邻居殴打后,郁闷不过,上吊自杀了。那时候快到春节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女子一筹莫展。大年初一的早上,娘家的弟弟扛了条火铳,来到姐姐家,要姐姐拿着盆子和勺子,去邻居家的锅里舀汤圆。恶人邻居一看,这还得了,几下将女子推攘出门外,拿根木棒在大门槛上狠狠敲打几下说:“再不滚回去,老子打断你的腿。”这时候女子的弟弟端着火铳走了出来,用枪指着恶人邻居的脑袋对姐姐说:“去把他家的汤圆舀回去,我看哪个敢动您一下,老子一枪崩了他!”恶人邻居一下了,乖乖地让女子去把锅里的汤圆舀回家过节,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女子家了。父母的故事虽是茶余饭后闲聊,但女子娘家兄弟快意恩仇的强悍形象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在中国汉文化中,男人是作为“舅”字辈文化在家族姊妹中存在的。女人的兄弟叫“舅子”,母亲的兄弟叫“舅舅”,奶奶的兄弟叫“舅公”。 “舅”字辈的男人不仅是保护家族姐妹的强悍形象,更是晚辈们的一种靠山,是天塌下来也要替他们撑住半边天的人。家族中除了父母之外,舅舅又是最亲的亲人。 俗语“官姐夫蛮舅子”是指无论姐夫妹夫做了多大的官,都得向舅子礼让三分,否则,吃不了兜着走。其实岂止做官的姐夫妹夫呀,就是贵为一朝天子的万岁爷,见了国舅爷(后宫娘娘的兄弟)也得给几分薄面;“天上雷公大,地上母舅大”,说的就是舅舅在外甥、外甥女们面前,有着神圣不可冒犯的威严;“见舅如见娘”,说的就是当你失去母亲后,舅舅就是像母亲一样亲的亲人。
舅公曾经做过保长,那是在民国时期。奶奶从洪雅的牟河坝出嫁到丹棱的文武宫后,家境开始不错。那时候奶奶的公公爹,也就是我们的曾祖父靠经营布匹和开染坊起家,挣下了一份不错的家业。因为人缘好、有能力,曾祖父先后当上了甲长、保长、团练团政。但后来,曾祖父被一些狐朋狗友拉下水,染上了鸦片烟瘾,几乎败光了所有的家业,担任的职务也被解除。那时候国民党的24军驻扎在丹棱县城,经常征税抓丁,爷爷虽然是独子,但他和奶奶生了5个儿子1个女儿。以前因为曾祖父在地方当官,爷爷和奶奶没有后顾之忧。现在曾祖父的官职被免了,按照国民党当时“三抽一、五抽二”的兵役政策,儿子们去当壮丁是在所难免。为避免自己的儿子们被抓壮丁,爷爷奶奶带着我的父辈们迁居到奶奶的娘家来居住,因为奶奶的弟弟是当地的保长。保长这个官儿虽然不大,但在当地也是一言九鼎的角色。有当保长的舅舅罩着,谁会抓保长的外甥去当壮丁呢。
爷爷和奶奶带着儿女们回到牟河坝居住后,租房、租地,从洪雅县城买坛子背去卖,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值得庆幸的是,父辈们没有一位被抓了壮丁,这其中,舅公起了很大的作用。爷爷英年早逝后,奶奶一位妇道人家,既要管教我的父辈,操心一家人的生产生活,又要隔三岔五地返回老家文武宫照顾我那年迈的曾祖父、曾祖母。而那时,我的曾祖父又因患眼疾双目失明了,如果没有舅公为她出主意,壮胆子,做主心骨,奶奶和父辈们的生活又将如何呢?
舅公虽然贵为保长,但也不是所有的保长都像戏剧小说中描写的那样,鱼肉乡里、腰缠万贯。据说后来奶奶卖了一条牛,舅公向她借了一些钱,没有还清。这件事成为一个疙瘩,留在了父辈们的心里。洪雅解放后,实行土地改革时,舅公作为国民党时期的乡保长,自然成为斗争的对象。没想到的是,在村里召开的斗争会上,三伯也上台斗争舅公,揭发舅公借钱不还,并把这件事上升为欺压剥削贫苦农民。我不知舅公那时是否疼爱过三伯,也不知舅公看到自己的外甥上台斗争自己时是怎样的心情,但我想,那一定是一种凄凉至极、糟糕透顶的心情。有时我也想,就算舅公那时没有疼爱过我的三伯,那他也一定疼爱过我的奶奶,帮助过我的奶奶,当奶奶得知自己的儿子去斗争自己的弟弟时,那心情也一定是矛盾和痛苦的。我见过三伯,从小也得到三伯和三妈的疼爱。三伯精明能干,有情有义,后来当过生产队队长。“外甥斗争舅舅”,这也不能怪三伯,这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我想。
总之,舅公借了我们家的钱不还这件事,从此成为两家的话柄。记得小时候大哥和表娘(舅公的儿媳妇)吵架时,大哥常常对表娘吼道:“你家公公把我们家欺负安逸了!”听得多了,我就悄悄问父亲,舅公真的借了我们家的钱不还吗?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那是旧社会嘛,你舅公虽然是保长,日子也不好过,你奶奶卖了牛,他是来借了些钱,但也还了一部分,没还清肯定是没钱嘛。我再问父亲,那您去斗争过舅公吗?父亲回答说没有,接着眼里流露出一丝埋怨的神色说,那是你三伯干的事情嘛,你舅公平时对我们家还是很照顾的。舅公是上个世纪50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死的,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舅公去世已经20多年了,如果舅公泉下有知,也应该感到些许安慰了吧。
我没有见过舅公,我出生的时候舅公早已不在人世好多年了。但我见过舅公的儿子,我们叫他“表叔”,那是一位憨厚朴实的庄稼人。我也见过舅公的女儿,我们叫她“孃孃”,那是一位聪明能干的农村妇女。
舅公的三个孙儿中,有一位是我小学时的同班同学,那是我的表弟;舅公的外孙是我的表哥,至今我们关系良好。
怀念舅公,怀念那种为家族中的弱势群体遮风挡雨的角色。怀念舅公,怀念那一份被岁月的烟尘淹没的亲情。
惹祸的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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