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春天的早晨最是珍贵。风过，春水荡漾。吹面不寒杨柳风，真是杨柳风了，浑身都是柔的。风啊水啊一顶桥。眼前就是这样的场景。春风里，闭上眼睛坐一会儿，是舒服的。花都开好了，看到文章里有人写：花又开了，亲人却不在了。人世间，有多少生离死别在同时发生，只是我们看不到。以为每一天都会再来，都是重复。可是，过去了，就不会来，此时此刻是唯一。

            一路走过，梅花落了，玉兰谢了，枇杷结果了，荷叶露出了尖尖角。樱花正好，垂丝海棠开了，几株老根西府海棠繁花满树，在树下站一歇，唯一不适是树边挂着笼中鸟，不忍看，鸟笼设备豪华，却只有方寸空间，外面花草正旺，天高路旷，它在笼子里蹦跶，多么不幸。鸟是天生天养的，被人关进笼子里，总是不好。不喜欢看笼中鸟，是所有宠物中最不爱看或说不忍看的。再走过去，绕过小桥，去看看一株梨花，池边独一株，枝型优美。记录了一下它的花期，3月14日打花苞，含苞待放时最有蒙动之美，3月23日再看已是繁花满树，盛花期，丰美洁白。3月26，部分凋谢，长出新叶；3月27，一夜大风，只余绿叶。算算，花期不过短短十天左右。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池边，两只绿颈麻鸭，一只在休息，把头搭在肩上；另一只在洗脸洗羽，洗得认真，一丝不苟，多认真对待自己啊，在这清晨，要重新开始新的一天，它的羽毛好美丽。它们比人类还爱美，爱美是一种清洁的习惯，干净自然就美了。一只早早晨起梳妆，另一只还在睡懒觉，原来是站着睡的，多么有意思。侧面，苦楝结果了，到夏天会开细碎的花儿。很喜欢的一种树，花果皆美。渐次看过去，早晨的溪流是静的，在阳光下水色崭新，溪边是四株垂丝海棠，再望去，是梨树，隔湖对岸，隐约是樱树，隐隐约约，错落有致，远景近景，构图佳美。我常常被这种结构所吸引。到一个地方，学会看结构，整体。在结构里，细节才生动起来。彼此补充。就像苏州园林，有心人自有讲究。仰头，两架飞机飞过，几乎是平行的，目光所及，其实它们相隔很远，数分钟后，将降落天河机场，人生有远意，是乐趣所在。

            春天，自然要有绿色食蔬。绿菜汁，芹菜黄瓜羽衣甘蓝生菜，全绿汁。我加了一点生姜片，因为芹菜黄瓜都是寒性大的菜，清口，不加糖，口感纯粹。拌个荞麦面，虾仁，青豆，鸡蛋煮熟切片，煮好拌好。偶尔这样的餐食，感觉肠胃洁净，嚼在口里是整个春天。苹果胡萝卜核桃仁生姜，也是清晨常打的一种汁。

 蔬菜汤是常做的。有一种哈佛蔬菜汤的配方，据说是哈佛教授定制的。南瓜、卷心菜、洋葱、胡萝卜。不过，不必拘泥，可以自由改良，无非是各色各类蔬菜瓜类均衡就好，有什么吃什么，信手拈来，可能才是精髓吧。一如日剧“深夜食堂”里的开场汤，加点腊肉片，放入萝卜、蘑菇各样一起炒炒，加水煮汤，不费时，营养是足的，均衡才是重点。任何食物，触类旁通就好，为自己所用最重要。生活是自己的，该怎么过，本身也是一种发明。人生，可自由创造的东西并不多，创造力本就不足，在食物上还要去模仿，太无意思了。说来，大到生活方式，都应该是自己发明的，可人们拱手交给了社会和别人，懒得去创造。前段时间，看一部日本剧集，后辈人让叔公推荐好吃的面包店，叔公说，放下手机，找喜欢的东西是自己的自由。多么正确，我们太懒，懒到跟随别人去打卡追随，吃别人嚼过的馍，直到把一件件活生生的东西弄到活力全无，细想想是多悲哀的事。

            春天，一直在读胡兰成“中国文学史话”，一本很旧的书，字里行间如诗经里的“兴”，一种汉文明的春风。言语多有活气，不知重读第几遍了，还是看得高兴，心里也有一种兴。一种生发，知道那些言语是心底流出的，引用记录：“富，富得有贵气，穷，穷得有志气，忧患也有喜气与运气。这个气字就是从大自然的息而来，渔樵闲话的天意人事……文学是贵人的事，中国是平民亦是贵人。自然贵，礼乐贵，文章贵。文章是觉之言……春日迟迟，诗经的田陇风光，易经的象、文言、系辞，老子，庄子，皆是世界上最好的文章，皆是直接写的大自然，李白，苏轼写出大自然的浩荡阴阳移，不像一些熟滥恶调，没有一点轩豁。“离骚”的好是能徘徊开展，自五四、战后，中国语言的美破坏了，跟着是道德大堕落，于是身体线条与容貌的美丧失了……好文章是开了风气，让世人去百花齐放，史记是最好的文学，有新鲜清洁的朝气……中国文学是万物的言灵，历史记录与哲学集结文都可以是文章，史记里天文河渠都是文章，希腊柏拉图集里讲哲学数学物理政治都是清新好文章……我们全不为什么读苏轼的诗文，不为哲学读庄子，不为学历史读史记，不为文学看红楼梦，读个无数遍，还是喜欢，想之不完，这是礼乐文章……好的文章从哪一段看起来都可以，因为它豁了旋律，又仿佛没有一个中心事件做主题，然而处处都相见。民的文学皆带一个风字……三国演义，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历史上浩劫说得这样平明，去了恐怖，对因果也能洒脱……精忠岳传，尽忠，没有一点郁愤、阴暗，惨淡恐惧，宁是高兴这一番兵乱才显豁了大宋江山，不然还不知有这江山呢，我的人也跟着显豁了。岳飞，汤怀，王贵，牛皋，张宪这般人多好，连金兀术也也可喜爱，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岳飞，能给读者像这样的气慨，这就是小说的成功，有风……诸葛亮，周瑜 曹操，千古风流人物……子夜歌是晋女子所作，第一首，“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气氛舒畅广大，没有特定对象……好文章是一种游荡，西洋文学给我们刺激是好，但是不必学它，如闻鸡起舞，但是不要学鸡叫。文学都是表现作者自己，作者对天地万物的观察，你自己与大众都在内了，一株荷花就是画出了天地节气，表现大众何必要描写大众。“尧典”里是日月星辰与农作的世界，虽不知底细，已开豁了了胸襟，只觉我家的拱门与屋瓦都在尧典的世界……读书是为了与好的东西见面，好书读来有一种飞扬与安定，易经，史记，赤壁赋，高旷雄劲，文学可见气运，固滞打破，东汉文学开出三国，”江山如画，一时多少风流人物”，自信是成长的，孟子养浩然之气，养气就是养志。我们读南北朝的文学，是在读彼时人的心意，他们对事情的大气，他们的开豁，他们心底有一种切切的东西。西汉文章的气运从春秋战国而来，盛唐文章的气运从魏晋南北朝而来，所以西汉和盛唐的文章都有这样伟大。李白是上承西汉，下合南北朝而成的盛唐乐府，北朝的舞乐、西域的胡乐，他都喜欢，李白的诗丰富，只觉是心头满满的，满满的浩然之气，他的人是满满的，所以朴素而繁华……” ，书里写到红楼梦前八十回，“少有事故，多有风光”，有一种兴，极赞同。“无论怎样的好东西，你若把它太肯定了，就会是小是陋，就会是妄，士越来越变为闭塞固陋，没有人像汉唐之士对帝王那样，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喜欢世间有贵人，士因自己是贵人，所以他知道世上有尊贵的人与尊贵的物。人与人的关系应该是人的展开，而不是淹没人。一朵花开足，而不是把花瓣的轮廓来破坏，无保留与制约原来是同一回事。好文章有本事把一代人的情意写得无保留，然而自然制约，而不是写成变态欲情……”

            他讲，“知道了”文学，只是知道了，到底，没什么意思……须不知现在多少知道了文学啊，那是不叫文学的，也早失了贵气，生命力？更是没有的。不读也罢。

            悠悠千载下，浩浩阴阳移……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好文章是风，有一种兴。看不到好文章的年代，读“中国文学史话”，字里行间有一种解渴。如一朵牡丹开在春风浩荡的人世上。一阵风，一种兴，为着这种兴，忍不住起身走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