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清明前,都是陪父母回老家拜祭。近90的老人,还能去祭拜祖先,是多么难得的事。为着这种难得,一次次心里唏嘘。
叔叔73岁,生性活跃,爱讲话,农业中专毕业,后转行政,熟知土地作物人情世事,动手能力强,退休后自己打理菜园多年,是生活百事通,一切自有他张罗。奇怪,人的天性,随着年龄变化也不会太大,性格跟随人的一生,这是至理。父亲与他,是完全两样性格。
油菜花开了,满坑满谷地开。乡村小路现在都叫美丽乡村了,那种田埂灶头的场景只能在记忆里寻了。爷爷奶奶太奶奶的墓碑都是早年石彻的,有一种古和老,不像如今大理石的那种浮气和流水线工艺,一种新和慌。旧时的普通和郑重,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即使是墓地,也毫无阴森之气,让后人心神安宁。想起了一部关于法国拉雪兹公墓的纪录片“永远”:那座墓园清洁,好像一种精神的故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寄托所在,阳光灿烂,有鸟鸣,人们会带束鲜花,在墓前坐坐,洒点水,讲讲心里话。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来寻访作家普鲁斯特的墓地,给他摆上一块玛德利蛋糕,感谢“追忆似水流年”给他带来恒久的平静。能理解这种情绪。人之于人,有无宗教信仰并不是关键,但每个人都需要心神安宁,能让自己持久安宁的,就是一种“故乡”,与地域或亲人都无关……妈在祖辈墓前低声念念有词,一种寄托吧,让祖先保佑晚辈平安健康。年前我梦到过奶奶的,她穿一身青布衣,在厨房下面条,隔窗望去,头发抿得齐整,面色平和。这些母亲都是要念叨的,知奶奶最爱我这个长孙女,说我来看她了。太奶奶102岁去世,奶奶92岁去世。都是高龄而去。
这次妈还有个心愿,让父亲的四个老兄弟姐妹聚聚,父亲老大,89岁,大姑老二,叔叔老三73岁,小姑老幺。他们都在世。老人起念不容易,聚一次少一次,要满足他们的心愿。临时聚在一起不容易,各人有各人的家事。所幸得表哥他们张罗。除了大姑身体不好,卧床不能起,其他几个都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小字辈。席间,父亲母亲的弟弟各坐一侧,老兄弟、老姐弟,个个年过七八旬,风霜满面,真不容易啊。妈有些激动,跟老人们拉手讲话,流下泪来。我吧,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做得不够好,只能是抱歉了。因为不喜饭局和迎来送往的人情往来,与父母辈的亲戚平日交集并不多,露面少。老一辈人其实是讲究这些的。妈从未怪过我,她总能理解我。老一辈的事,不全是过时的,那里面自有道理,只是我们因为不明白,让它们一一流失。某些方面,看似进步,心里明白,我们其实不及上一代人的。
小姑父状态极好,衣着整洁,面色红润,在卫生系统工作多年,注意保养身体,性格沉稳,老得体面。人是容易放弃的,最先放弃的是外表,注意仪表,有时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自己信心的。忍不住夸赞他状态好。小姑性情活跃,喜欢跳舞表演,是小区里的“中心人物”,极会讲话。听妈讲,他们夫妻关系很好,到哪里都是要一起的。有时,看到老年的一种好,才是给人信心的。父亲的兄弟姐妹中,父亲和大姑性格偏内敛敦厚,不过大姑性情也有刚烈的一面,年轻时在工厂做电焊,自己可以做台灯、风扇,至今,我家里还保留着她亲手做的一盏落地台灯。少年时代,寒暑假期,在大姑家呆的时间最久,他们家清水巷边的两层木楼,葡萄藤挂满栏杆,门口是青石板路,巷边水边,流水孱孱,住二楼,清晨醒来,对面熙攘人声,买早点买菜的,醒了,也不愿起来,那些声音那些氛围,给了少年时代的我多少想像空间。心里始终有感激。还有大姑父,做得的一手好菜,蓑衣圆、烧鱼,他爱喝点小酒,自斟自饮,脾气大,但是真正性情中人。夏天傍晚,门口青石板路上撒上了水,对门人家把餐桌搬到了门口,邻里之间隔街讲讲家常话,人过路,停下来打个招呼。饭后,大姑父带着一群孩子去看电影,对于少年的我来说,那是天大的快乐。那个年代,看电影是珍贵的事,日后对我影响之大,想起也只有感激。大姑父去世多年了,想来,真像上辈子的事了。往事,一一失去。人走着走着,慢慢丢失了不少东西,在回忆里捡起来总是要落泪的。
傍晚的樱花,今天也已成往事。这是小林一茶的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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