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是博物馆,一株上了年龄的树,一栋百年建筑,一条街巷,都可以当露天博物馆去看的。
它们被时间侵蚀风化,有一种自然之美,它们是活的,跟随时间在变化,像自然发酵的老茶。
去建水一昔日大户人家看古井和古戏台,大户人家很多看点,我独喜欢这两处。黄昏,与古戏台相逢。四株百年以上榕树环绕,台柱木雕绝美。台前有水,隔水观望,人少了,慢慢看戏,戏台空空,戏里戏外,不就是人生吗?人生如戏,候孝贤的“戏梦人生”,诠释得很深了,夕阳西下,光影盘璇。我坐了好久,看一座空戏台。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们在特别的时候,才能理解某种要义。旧时王榭堂中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一刻,已成为过去,如沙漏,一刻不停。
喜欢那口内院古井,仍然有水,只是无人用了,水利万物,上善若水。井水是原源不断的意思,人家已沧海桑田,古井仍然盈盈满,风水是很好的。在井前再坐片刻。墙上刻有朱子家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即昏便息,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施惠无念,受恩莫忘。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一字一句,对比自身,能做到几成?
黄昏人渐少,人家拍照,我在“听训”看古建,各得其乐。怎么观看当然是自己作主。
建水有孔庙,我是一大早去的,为木雕而来。孔庙的水系很有特点,建筑格局亦是一种大气。进去走走就感觉分明。人在敞阔之地,心自然就高远了。这是什么道理?听一位老师讲过,一个小阴影在小圆圈里总是格外突出,放到大圆圈里,就忽略不计了,一样道理。人行到空阔处,心不会窄。清晨无人,慢步,阳光一点点晒到身上,不急,慢慢看。孔子的“论语”,我们读懂了吗?总把它当古文,古文似乎是过时的论调,我们是浅薄的。孔老夫子说,逝者如斯夫,孔老夫子还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可见我们还远远不合格。门楼上有”斯文在兹”几个大字,配孔老夫子,多么恰当。
清晨的好,是无人,木雕在晨曦中醒过来了。木雕很适合在清晨阳光下看,光线柔美清透。朝阳是新的,木雕是旧的,它们彼此补充,恰到好处,有一种生机。一瓶一花一壶一案几一凤尾,鱼在水里,龙在云中,皆是呼之欲出,好像雕的人就坐在旁边微笑望你,得意的眼神在问:好不好呀。多么新鲜泼辣,有精气神,对着一尊木雕鸭子看了好久,眼神是活的,翅膀是活的,老木头笃笃定沐浴朝阳,气定神闲,让人止步。暖阳下,一眼一眼看,多少惬意。眼睛忙不过来,脚移不动,不过是一大早的事,连围栏上的小石雕也是拙笨好看的,每个都不一样,各有各的形态,或憨或顽或冷或酷,虎猴羊狮,信手拈来,无表情也有表情,个个好玩儿。在“斯文在兹”的孔夫子庙堂悠悠然转了一早上,多么可亲,好像得了智慧和教诲,点点滴滴,皆得其所,那种心神活泼多么感染人滋养人,扑面而来,毫无阻隔。任何旧建筑本身,就是露天博物馆啊。以一抵十的看,这是我这个清晨的心得。
我也极爱建水米线,在武汉叫米粉,另一种米线。武汉人过早爱吃热干面,我不爱,总说来碗汤粉,汤汤水水更得我心。建水的米线是大海碗装,喜欢那种确定,早餐来一碗,晚餐也可来一碗,下午茶时间也可以一大碗,宵夜也不错的。草芽米线,一碗米线,一碟配菜,坐在露天烤豆腐摊前,这种乐趣谁懂啊。烤豆腐摊,各种烤物,5元随便吃。另一边三个男人在喝小酒吃烤物,侧边母女两个一人一碗草芽米线,不时夹块烤好的小方块豆腐。我爱这种陌生人围陇来,谁都不注意谁的氛围,也无讨厌的人拿着相机乱拍,能自在吃东西。瞄一眼人家的吃食,跟烤物摊的老板娘聊几句,她手不停歇,灵活翻动烤物,说想吃什么随便夹,豆腐红薯土豆都烤好了。因为刚吃完一大碗米线,我只吃两块烤豆腐吃不动了,她说那不是浪费钱吗,她的意思是我吃这么少,浪费5元钱。心里咯咯笑,吃多少才算吃回来。吃完米线,坐在那里不走,很开心地看人家吃,热气腾腾的好。有时,人爱讲养正气,正气不就是这样日常中得来的吗?吃食,循环,人来人往,一碗米线,一块烤豆腐,流淌着温情和希望。在看似矛盾的事物中,找到平衡点,就是一种真实。万事万物,皆是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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