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的每部作品，说在讲，回不去了。花样年华，一代宗师，繁花，皆如此。繁花里，“再回首”一遍遍响起：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荆棘密布……留下你的祝福 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 多少伤痛和迷惑 曾经在幽幽暗暗 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 从从容容才是真…… 

            前两年，“东北作家”成了一个新名词，东北大厂子弟的一个世界。冰冻，沉重，隐晦，大雪纷飞，这也是一个群体。有书有剧的“漫长的季节”，反响不小。很不可思议的是，“漫长的季节”跟“繁花”讲的是同一个时代的事，一北一南，记住了作品里的一首小诗：“打个共鸣的响指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喝一杯水吧 也看一看河 在平静时平静  不平静时 我们就错过了一层台阶 遥远的未来将被震碎……”东北、江浙，好像是两个世界，不同地域，的确像是两个世界。一方面工人下岗，一方面无数机会。各人头上一重天，回忆是罗生门，每个人的记忆不一样，关注的视角都不同，世界是多么奇妙啊，这些奇妙，深入过后，皆有回味，殊途同归。

            王家卫的电影提供一种氛围。你讲什么情节，倒没有的。“繁花”，原著细节很多，在王家卫的拍摄手笔中变成了印象派，夕阳余晖，时代的烈车呼啸而过，每个人都在动，每个人都是主角。王是个好导演，每个人在他的镜头下都会发光，繁花中的小角色，哪怕是水果店的阿哥，卖鱼的陶陶，芳妹，小阿嫂，京剧演员，房东葛老师都是活生生的个体，缺点也就是特点，不完美才像真的。

           “花样年华”里，也是一种氛围，张曼玉的旗袍，梁朝伟的烟雾背影，雨，街灯，都是背景，都在讲命运的擦肩而过和不可追。这种片，换个导演，就是空洞，墨镜王却有本事拍得饱满绽放，意犹未尽，这个就是天分了。

           “一代宗师“也好看的，里面有不少记得住的台词：“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我选择留在我的岁月里；人生在世，有的人活成了里子，有的人活成了面子，都是时势使然”……

            王家卫造就了一种氛围，他的影片恍若一种武侠的江湖，男女的江湖，时代的江湖，刀光剑影是隐形的。不靠剧本，充分让演员发挥自己。每个人酣畅淋漓发挥自己，剧就活了。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大家进到一种氛围里发酵，真实便一一呈现。不必讲道理，人生事，本没道理可讲，这就是墨镜王的高明之处。

           再讲影片配乐。“花样年华”里的配乐，曲曲耐听的，多年前还专门买了CD来听；“一代宗师”的音乐，“繁花”的音乐，都有各自的讲究。不煽情，只是适宜，恰到好处，就该是这样啊。看“繁花”剧集，港台老歌响起时，让人心里一动：小小鸟，再回首，我的未来不是梦，执迷不悔……时代呼啸前行，记忆通过弦律留下来了，文化艺术的意义就在于此吧。

           这类懂得调控氛围的导演，还有候导，孝贤。海上花、最好的时光、悲情城市，看后，盘璇在脑海里的是光影和神态，时代静默、定格，娓娓道来，不用力，不那么主题化，只是说出人们潜意识里未说破的一些东西，一种宿命和无常，时间在流淌，带走些什么，又留下些什么。

            导演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没有天才，不要当导演。导演不是技术活，是创造力的工作，是要靠天份的。

还有李安，饮食男女、喜宴、推手，据说是练手之作，但我很喜欢，隔一两年会回看，还是好，一个灶台都可以拍得那么纷呈。郎雄那样的刀刻脸，只有李安可以开发得恰到好处，沧桑岁月呼啸而过；吴倩莲长相平淡，如邻家女孩，在李安的影片中，却恰如一枝莲，就是她了。

            氛围导演，还有日本的是枝裕和导演，头上一寸天，平淡家常角度，也可以意境宽阔；小津安二郎，三尺地板上的影片，不影响他的伟大……关于小津安二郎的影片，曾有出版社约稿，写了一个系列，从电影谈开去，折射到生活方方面面，一本书的容量，深度演绎，自己认为写得很好看。可惜的是，书稿交付，出版社的选题计划因故搁浅，不了了之。现在想来，也是小事。“易经”里有一个词，未济。人生，未济之事太多，这点事又算什么呢？

            前段时间，听许子东，窦文涛，马家辉，谈“繁花”，有点意思，这三个人，圆桌派的模式，可惜的是线上谈，总不如面对面的碰撞过瘾，我是蛮喜欢听谈话节目的。“锵锵行天下”第三季，重看一集关于台州的，边看边笑，这样的节目总让我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