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看阿加莎笔下的一部波洛侦探电影,有句台词印象深。一位黑人爵士女歌手,戴一条不合时宜的头巾,被问起,她霸气回应:我戴就不过时。不禁会心一笑,想起一位友人,这话用在她身上,也合适的。她所有的一切不在语言上,而在行动上。穿着朴素有活力。曾看到她穿的衬衣好看,问哪儿买的,她很自然发来链接,价位不过两百余元,简洁的棉麻,她买了几个颜色,外出旅行时随意搭配,穿上皆有活力,是活力、适宜,倒忘了“好看”二字了,好像好看是不适宜称呼她的。她是能穿好白衬衣的人,着白衬衣、黑裙,平跟鞋,有一种与众不同和脱俗。她说,白衬衣好像她的工作服,喜欢那种大一号宽松版的,穿着方便,配裙、裤皆得体。在穿衣上,她早都是一种自如,什么名牌,贵族气,中年该有的范儿,对她来说都可以付之一笑,笑看就好,自己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过时了,我穿就不过时。”也好像她的写照。她读书很多,是阿加莎迷、博尔赫斯迷、西部牛仔迷,喜欢纽约的多元化,虽只是小学老师,视野非常开阔,思维方式应是超越不少人的。
总见她假期在行走,是发自内心爱旅行,万物皆成风景。她去的不少地方是我想去而因种种困难没去的,潜意识里自己是怕麻烦怕波折的,那些难抵的地方被我很自然地搁置。而她不怕,去额尔古纳河,去寻张承志笔下的大西北,走中俄边境线,看漠河歌厅,不拿攻略,亲身体验,草原麦田油菜花缤纷,所到之处,有一种思绪上的策马奔腾。什么到她那里都是汇聚成海的,文学、音乐、地域、人生的沧海桑田,汇聚成自己的语言。可以坐在香港威灵顿街的台阶上,吃一份日式盒饭,买自年轻人眼里的盒饭天堂,是白领们解决午餐的地方。台阶是电影里志明春娇们后巷抽烟闲聊的地方,看到这个场景我不禁暗笑,这才符合她的风格,一切皆以有趣有味为出发点,至于其他,管那多干吗?当我出外旅行时,看到好的氛围,也很自如地席地而坐时,总想起她,她也是这样的。可以喝下午茶,也可以吃民工餐,这才是人生嘛,何必拘泥固化呢?她喜欢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拿着真实版《重庆大厦》的纪录书,跑去找大厦内小酒店住了一晚,讲起时,如电影般惊心动魄。记得我还问过她,你不怕吗?那里人员构成太复杂,曾从香港重庆大厦门口路过,光是看看,总感觉一种局外人的感受。而她“不”,字典里只有体验,“怕”是人想出来的。我欣赏她这份勇气,好像自己变成胆小鬼。她去海岛夜钓露营,搭帐篷烧吊锅煮咖啡嗑瓜子,现场煮鱼虾汤,潮起潮落,危险是有的,帐篷被打湿,睡不安稳,需要格外警惕,月亮升起,天边几颗星,若是选择安稳和退缩,就无缘荒岛之夜的磅礴奇妙,她是懂的,我也是懂的,可惜,在勇气上,我远不如她。我曾笑着跟她讲,每当我“矫情”的寻找人生意义时,就想到她,她的字典里没有这样的字,意义是行动的自然呈现,去行动就好了。曾听到过一个词“鬼域”,说的是人太多想法堆在脑子里不去实行不去行动,长此以往,就会变成某种障碍,能量不能流动,反而不是好事。行动才决定本质,讲得有道理。疫情期间她申请做城市志愿者、去山区支教三个月,都是可以不做的事,她愿意尝试,做了好不好各占一半,不做什么也不会有,在她的脑海里人生短暂,只是去经历就好。所有的事情到她这里,都可以化繁为简,一切变为自己的逻辑,而不是别人的逻辑。她身上没有一件中年妇人附加的大牌或世故,有的是别人没有的朝气、兴致,这个多好啊,由衷地欣赏她。前一段时间,她跟家里的年轻人赴南美,穿越亚马逊丛林,一路艰辛自不必说。毫无悬念、安全乏味,不是她要的。她其实当了一辈子老师,这不妨碍她思想的自由自在,就像卡夫卡当了一辈子小职员,却成了文学大家,异曲同工。这是我欣赏她的地方,也是她的高明之处。不需要另起一行,没有如果·就,只有现在、此时、变通。烟火气和远方,在她身上交织得这么好,有一种通顺。对了,就是通顺,这个词蛮适合她的。人嘛,不管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能通顺、不拧巴,自身达到一种平衡就是上佳。
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她来武汉参加一个课程会议,住财大,我们约财大附近的一个小西餐厅。各点了一份套餐,有食物推车过来,她笑,再来一只餐包,不节食,也不因为是我请客,假装客气,很是自如,符合她的个性。那时,我还是及腰长发,好像也是生命中最繁花的阶段。二十多年后,主动或被动的,与很多故人没有来往了,可是,我们还有来往,虽见面不过两次,却熟悉彼此的任何一个变化。第二次见面,是2019年元旦前后,那段,因一些事,我的状态不是太好。但她来,我很开心,带她一起走老街喝咖啡吃甜品喝藕汤,满满当当,自然而然,很多话讲。像我这类不喜呼朋唤友的人,能长期来往的,不过是相处自在,彼此了解,无需解释什么,说什么都能理解。记得分别时一起坐出租车,你一言我一语,开心得很,出租车司机放老歌,我们跟着唱,结果,她说先送我回家,我说先送她回酒店,司机也开心,说你们这样送一晚上都无妨。第二天,武汉一场大雪,扑天盖地。想必在她,这趟武汉之行也是难忘的记忆。
旅行并不代表什么,有开阔的思维方式,落实到生活中,才是我真正欣赏她的原因。很多人也去过不少地方,但日常生活中的处事方式,依然格局气量皆小,这样讲,走再多地方吃再多好东西也是没有用的。什么事到她那里总有自己的逻辑,比如对待调皮学生,对所谓的麻烦学生,对待父母留下来的老家房子,母亲去世后安排父亲的人生,对自己业余时间的安排……对事对人的标准,她的选择都不与人同。她的选择永远是人放在第一位、开不开心、有无趣味放在第一位。那些常规只是别人的常规,谁规定的?她总是兴致勃勃,总在打破点什么,到一定年龄,才发现,兴致是多么好的词。心情好是最好的养生。生活不就是一兴字吗?自己兴,让身边人感受到一种“兴”。诗经里的“兴”,一种拓展和延伸,旁逸斜出的意味。
说到这里,想到“繁花”剧集,热度过后,我才开始看。王家卫的“繁花”,其实已经跟原著并无太大关系了,但墨镜王,却拍出了90年代的那种生机,热气腾腾,人人都有奔头,各人有各人的使命,都有一种劲儿。这种劲儿,现如今的佛系时代,人人害怕动起来的年代,倒是格外珍贵的。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心里多少有感慨吧,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有时,物质进步只是一面,更重要的是人的精神状态,或者说精气神儿,再或者说深层次的活力,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再迟钝,再与世无争,时代氛围还是影响到每一个人的。
怀旧并不是一种情绪,而是某种激励,原来,真正优质的岁月是人人潜意识里有某种活力,活力也不是打卡与拍照,是一种做事情的兴致,所谓百业兴。人人有点想法,并且可以实施,不空洞。90年代,文化艺术也是蓬勃的,那时的电影,有某种元气。来细数一下94年的电影名单:燃情岁月、低俗小说、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重庆森林、活着、饮食男女……题材缤纷,表现力丰沛,活力纷呈,看名字都有一种激动,这些片,我都爱的,隔些年拿来看看,人的生命是通过电影延长的。文学也是一样的,记得多年前,原作家出版社的编辑写过有关“农展馆南里十号”及和作者们往来的故事,格外感慨,那时出版社发现好稿,是让作者住到出版社招待所改稿,编者和作者喝小酒聊文学,彼此激发,灵感纷呈。作品是正事是大事,一本正经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学变成了一种边缘之物。文化艺术的状态,跟时代是有关系的。百花齐放,此起彼伏,而不是一窝蜂的时代,多么珍贵啊。
形式上的怀旧仿古,个人并不喜欢,一些刻意打造的旧氛围其实已经走样了,也没有必要,毫无意义。生活,毕竟是向前的,活力和生命力胜过一切。
某次,在外喝咖啡,另一桌,是两个老者,一位着红袄,花白头发;另一位戴红眼镜,穿条纹毛衣,可以连贯讲英语,忘词的打开翻译器,言谈之中有国外生活的经历,其中一人讲自己没读什么书,但语言学得快。多难得啊。老了,活力并不是养生和广场舞,而是思维方式。心理上认知结构上的养生。人生短暂,小心自己的思维方式。像维护自己的健康一样维护自己的思维方式,不被任何东西所带偏。怎么想,是别人控制不了的。这也是我时时提醒自己的。多想想一件事情的本质,放下面子或其他,就会多出一些自由。
内心的活力,才是人的灵魂。像秋天苹果上的一层粉霜,要小心呵护。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