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喜欢听陈丹青的声音。不着急,认真,娓娓道来。说得不急,听得也不急,听进去,慢慢来。有人说他的声音像咏叹调。前几年,听过他的“局部”博物馆系列,前段又看了一期关于北朝墓葬壁画的纪录片“线条的盛宴”,曾在山西大同博物馆看到一两幅此类壁画,天真与自由满壁流动,令人诧异。生与死,可以这么没有负担,这么无隔,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好怕的,一切都可以活泼泼地存在。
看了“线条的盛宴”,陈丹青在片中对着壁画叹,画得这么好,满壁生风,叫人没办法。“叫人没办法”,是他称赞的口头禅。
“北朝人,墙上开脸的本事,叫人没办法,凤眼、勾鼻、丰盈面颊,用线固定,画脸跟写字一样,汉简、魏书、笔峰,起止,流转,蜿延,收放,一派书法气度。得心应手线条,不追求逼真度,像默写,眼光狠毒,一个个人,画得像同一张脸,
每张脸又呼之欲出,与众不同,咄咄逼人,五官被极度省略、概括,面相却被高度提炼,标识各不相同,各自有骨相、性格、表情。虚实相生,构成节奏,书法境界。”喜欢他言语的节奏感,让人如身临其境。他接下去说,“凑近看,吓坏了,少到不能再少的笔墨。大吃一惊,一脸的娇贵,无为,无辜。如同头上活泼的飞鸟髻”,他说“吓坏了”、“大吃一惊”的表情都是特别认真的,这就格外好玩。
“如同《世说新语》里的脱略,颓废,高贵。线条在奔跑,线条带动的奔跑。九原岗狩猎图,飞舞的线条扑面而来,风驰电闪,背景的山岭也在动,书法的狂草。天神也如同喝醉的农夫,脚穿布鞋,长发飘扬,是民间常见的模样……”
就在这样动态的言语中,如临现场,跟着线条奔跑,跟随丹青先生的声音时空旅行,有一种过瘾。因为艺术彼此的联结,并不单一,融入其中,世相万千,没有阻隔。“这些壁画横空出世,简直无可奈何,鲜润、放肆、霸气,让人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天真,天马行空,如同易经思维,无休无止。放肆到极点,快乐到极点”,又想到易经的循环往复、变幻无穷,丹青先生的解说中总有“大吃一惊”,很能明白这样的措词。其中有一幅壁画居然有吹笛的手型,却忘了画手中的羌笛,不是放肆是什么?不是线条的狂欢是什么?丹青先生说“看得人头皮发麻”,的确,看到好的东西是要浑身起鸡皮疙瘩的。
他说,以他作为一个画者的经验,这样的壁画唯有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才能画得出来,完全忘记一切,忽略一切,才能完全自己享受、享受自己。是的,专注,首先是自己得到快乐,然后,才会感染他人,任何艺术,都是无心而天成的,所谓没有机心才得大自由。
这些壁画,墓门一关,就无人看到,对于画者却没什么惋惜,谁都休想看到,就是这么一种任性和霸气。
丹青先生还在叹,“古埃及,古罗马,北朝的壁画都如同一种狂欢,为所欲为,撒开了画啊,撒开了画啊,上天入地。”丹青先生的言语不是咏叹调是什么。
听到这样的声音,看到这样的画面,也如同身临一场盛宴,有一种放开和恣意。撒开了活啊,内心的自由是谁都夺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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