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上旬,清晨去散步,发现白睡莲开了,静静卧在湖面上,那样温柔。它们是哪天开的,静悄悄的,不知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一年初夏时节。
清理书柜,翻看各类明信片,隔段清理一次,摆几张放书桌上,像把一段回忆搬上桌面,变成动态。想写写我的明信片们。
到异地,买明信片,是一直的习惯。明信片连着一个个的地方和过往,于是,展开了一段段的故事,时光,也因此变得悠长。初夏的黄昏,与我的明信片们一起。时间,变得格外奢侈。翻阅它们,也像翻阅一段时光。
“天长地久”的明信片,是2018年在香港天地书店买书附送的,明信片上竖排体毛笔字: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当下,因为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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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代,下一代,和你自己,就是那相生相灭的流动的河水,水上的目光,目光里的风,何必迟疑呢,每一寸时光里,就让它润物细无声……它,被我放在书桌上,总给我关于生命的警示。
“读库”的民国老课本系列黑白明信片,文和图皆简洁。早些年,非常喜欢民国老课本,还专门写过相关的文字。民国老课本言辞干净简洁,是生活的初模样,何止是幼童的教科书,何尝不是人生的教科书?“竹几上,有针,有线,有尺,有剪刀,我母亲,坐几前,取针穿线,为我缝衣”;“早起,日出,日落”……民国老课本,有朴拙的审美,很棒。说起“读库”,初始时期给过我很多影响,它的00系列每年一本特刊,我都是必买来细读的,它给我这样与文字相伴的人很多启发和信心,对文字本身的信心。反复读过多遍。那些年,是文字行业低迷的时代,“读库”某种意义上算是独树一帜,很是难得。这几年,“读库”读得少了,但仍然感激过往岁月中它给我带来的一阵清新的风。也买过很多“读库”出品的笔记本,因为喜欢,还买过送人。弘一法师的字,“悲欣交集”,丰子恺的画“人散后,天边一月如钩”;“三人饮茶,留将一面给桃花”;还有电影笔记本“两相随·两相惜”,重复买过多次,写完再买新的。明信片引出太多关于“读库”的回忆。
黄昏的光线一点点淡下来,没有开灯,这个光线是适合翻捡一些旧物的。是枝裕和的电影明信片,是2018年在香港百老汇看影展时附送的,“步履不停”的画面,女主角树木希林,已经不在人世。很喜欢她,本色演出,如同剧中的老妈妈,是带着问题生活,看破却不说破的人。看过树木希林的自传”一切随缘”,敢贬低自己,讲真话,是活开了的那类人。“步履不停”,也属于隔几年重看一次的片,每每有新的感悟。对生活有很深的理解才能拍出这样平淡的片吧。
“花时间“明信片,是去厦门鼓浪屿“花时间”咖啡买的,那是哪一年,2005年或更早?记不清了。一对设计师夫妇开的咖啡馆,自己设计的明信片。别墅的光影,发黄的海报色,很是喜欢。记得那个雨天,坐在老房子回廊边喝咖啡,鼓浪屿岛上,静中之静宓,那时,好像没什么游客。那个“致橡树”的舒婷,也住在鼓浪屿。那时,鼓浪屿真是到处飘着琴声,有“致橡树”中的浪漫意境。那对设计师夫妇后来出国了,带学小提琴的小孩出国求学。咖啡馆自然也不存在了,厦门,只是他们停留的一站。后来,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那时,他们除了开咖啡馆,还另在岛上租住一套老房子,桌椅板凳、一花一木都是自己动手打造,因为他们,我知道,生活还有另外一种方式。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并不新鲜,但一二十年前,他们身体力行,静心设计自己生活,并不为吸引别人的眼球,实属难得。
“六字真言明信片”,购于拉萨,明信片是布达拉宫转经道背景墙上的文字。拉萨,至今像是我旅途中的一个梦境,是梦境,是到过,但又好像不可能再去了。高原反应的严重始料未料,那时无知无畏,好像也不知害怕。站起来倒地的缺氧经历怕是再不敢尝试第二次了。不过,丝毫不后悔那次行程,走青藏铁路是我多年的梦想,2016年,在青藏铁路开通十年后,终于下决心成行,一个人,想想还算是勇气可嘉。火车上的两天两夜,沿途高原,雪山,草甸,无人区,冰雹,雨天,地平线上的太阳和月亮,那一路不寻常的风景渗入了我每个细胞,成为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记。我至今感激自己的那个决定。另一张明信片,叫“如果云知道”,画面拍的是西藏的云,购于拉萨的一间天堂时光旅行书店,拉萨河附近。记得那家书店有露台,喝杯酥油茶,抬眼可看到布达拉宫,拉萨的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看到布达拉宫。后来,有一部电影好像也叫“如果云知道”,不过,与拉萨毫不相干。同时,在那家书店买的,还有一本明信片规格大小的台历,是台历,就是会过期的。那本台历非常喜欢,喜欢每一页的风景,纳木措的火烧云,转经道上的老人,雪山草甸。过去了7年,我依然没有丢弃。连同明信片一起珍藏。
换个坐姿,翻到碧山书局的明信片,这是先锋书店在安徽碧山开的一家乡村书店,徽式老宅、带天井,明信片上拍的就是雨天,书店的天井,天井和书店关联到一起,一番意境。那几年,喜欢先锋书店,去过南京的两家书店,一家是本店,一家是位于頣和路的分店,都好,记得还在本店听过一场白先勇先生的讲座。好像是因为先锋书店去碧山的。记得很清,那天是我生日,冬天,一场雪后,空气凛冽,并不是很好的出门天。因一家书店,去了碧山村。有时,去一个地方,是微不足道的理由,只是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另一种意思是,每个人都不一样。有某种热情,总是一件好事。人,真正老去的标志,其实是热情不再。
屋内的光线更暗了,拧亮台灯,换了杯热茶,继续翻捡。两张《柳林风声》的明信片,是谢泼德的配画。喜欢谢泼德的画,也喜欢他的自传《伦敦小孩》。他为“柳林风声”配图,感觉是某种意义上的相得益彰。因为不能单独购买明信片,是随书附赠的,就重购了《柳林风声》。“柳林风声”已买过,自己有,也送了友人家的小朋友。这个布纹版本也很精致,明信片我留下了,书想着以后送给哪个有缘的小朋友吧,小朋友该读好书,不是吗?
一张香港南丫岛的大尺寸明信片,碧海蓝天,那抹蓝像一道光打亮我的眼。那是第一次去香港,在南丫岛买的。那应该是2005年前后吧,顺道看看自己那时的照片,头发及腰,长长白衬衣,神采飞扬,那是状态极好的一个时间段。人的一生,总是有状态特别好的时段吧,那是个人的某些高光时刻。隔着照片,也是看得出来的。我们纪念生命中的那些时刻,无怨无悔,它存在于你的生命中,就值得感激。
一套作家肖像明信片,购于武汉一家书店。明信片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明信片上的书中语:
“已然逝去和将要来临的,都淹没于海中。此刻大海升起,超越一切往事一切未来。有些早晨,我漫步海边,觉得我也在边走边跳——杜拉斯《平静的生活》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够了吧。”——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凡事牵涉到快乐的授受上,就犯不上斤近计较了,较量些什么呢,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张爱玲《流言》;“面对着面,彼此凝视,在静谧中相爱,并不比当初在癫狂中相爱逊色——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一张张翻过,慢慢读那些句子。文学,并没什么用,但是,它让这个世界多了一个维度,多了一个切入点,你是如何看待世界的呢?文学对每个人的影响力有多大?
几张瘦长信笺和信封,小尺寸,茶玉色,我把它归入到了明信片类。购于日本京都。对于日本文化的欣赏,有时默默放在心里。当初去日本,是因为有些年,我极喜欢日本文学,熟读“源氏物语”,“枕草子”,川端康成、谷崎润一郎,日本,之于我,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氛围。去实地后,我印证了书中的氛围。那次赴日,没买什么,倒是在旧书铺淘到一本金子美铃的生平图册,那个写出清洁童谣的诗人,只活了短短20多年,诗句如同青草露珠,折射清晨阳光……信笺购于京都寺町通的柿本纸司,那个百年纸铺,卖各种各样的手工纸。用过其中一张,自己竖排抄录了木心先生的句子:“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欣交集处,所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地反璞归真。”夹在书柜上。丰子恺先生说,日本,是异国,亦是往昔。文化,是不分国界的。
目光,从书柜转到手中的明信片,又从明信片,望向窗外,下点小雨,有凉风。这是春夏之交的夜,温柔的夜。书,纸,信笺,我的心总是能安定下来。因为心定,夜,显得更悠远了。一切,都与我相关,一切,又与我无关。这样的偶得时刻,才称得上一种自由吧。
“无用“土地系列黑白明信片映入眼帘,我好像总是偏爱黑白色明信片。黑色背景,粗粝的风,脸上干核桃般的皱纹,风起云涌,也许看上去无用的衣服。很喜欢这几张方形明信片,购于北京美术馆后街的某个工作室。服装设计师马可这样诠释“无用”:“我因热爱无用,而赋它新的价值,价值从不在物件本身,而在于懂得珍惜的心。”最早知道马可,是看过有关她的纪录片“无用”,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有底气才敢无用吧。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书桌小插架上正摆着的是“单向空间“黑白明信片,还是黑白明信片,无图,只有黑底白字的句子: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辛波斯卡。喜欢这个句子,人生细想来不都是如此荒谬吗?不过我们碰巧偏爱其中的一种罢了。
累了,抬眼望书柜上那张博尔赫斯明信片,也是黑白色。博尔赫斯夹着烟,头略上偏,旁边是他的句子:“尽管意外层出不穷 |
尽管我们都是赫拉克利特河的水滴 | 我们身上总保留 | 某种各静止不变的东西
。这是2019年,上海,在安福路一家西班牙图书馆,看到入口处展板上贴有这张明信片,一眼击中,问有无卖,图书馆小姑娘友善,笑着说:刚订上去的,你喜欢就取走吧。于是这家明信片出现在我的书柜上,一直喜欢。是的,某种静止不变的东西。它,需要格外用心守护,并不容易。
还有,还有……
窗外,谷雨已过,从时节上来讲已是初夏。天气忽冷忽热,阴晴不定。最近,要看的书太多,感觉时间不够用,也好像有某种富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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