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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 花
(2007-06-11 11:33:45)王学进
茶花是我儿子的保姆，也不知道她姓什么，怎么叫，茶花可能是她的别号，反正 满街的人都这么叫。客气一点的，叫她一声茶花阿姨，随便一点的，茶花后加一个后缀：傻婆，全称就是茶花傻婆。她是绍兴乡下人，听着她的一口绍兴官话，再联系其生活情形，我会常常想起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来。
说她傻，细细分析，原因有二：一是没念过书，目不识丁，头脑不好使，不要说她这一生中发表不出任何真知灼见，就连人家稍微严肃点的话她都听不懂，听不懂又不好走开，脸上总得有个表示，于是就笑，一笑，就现出一副傻相来。粗糙的皮肤，纵横的邹纹，呆滞的眼神，任你怎么笑，总也灿烂不起来。原因之二是她一年四季都在替别人带小孩，而且从不惜力气，总是把小孩驮在背上，满街里游逛。一有空，就额外地为主人家洗衣涤被，力气自是不惜的。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铺一件衣服或一张床单在石板上，弓着腰，拼命地用板刷去搓，生怕洗不干净，被主人家取笑了去。可她哪里想到，衣被终究经不起这么狠劲地搓，有次，我妻子捡起一件洗烂了的衣服，心疼地说：再不让茶花洗衣服了。
这便是蔑称“茶花傻婆”的由来了。
有一年的中秋节，我送礼去了她的家。走进低矮的一间平房，门边是一口柴灶，一道布帘分成里外两间，里间有一张由二只大柜拼成的床，瘸腿的丈夫正盘坐在床上喝老酒。听人说，茶花从绍兴乡下嫁到我们镇上，起先也不这么穷，虽然生有二女一子，家里负担重，好在丈夫勤劳，又有力气，早晚给人挑水，五分钱一担，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块把钱。他的背就是这样给挑驼的，我从未见过这么又宽又驼的背，仿佛永远背着三座大山似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患有高血压的丈夫摔了一跤，摔坏了脚，从此成了个瘸子，活干不成了，心里苦闷，酗上了酒，茶花不让他喝，他就打她。有好几次，当我早晨打开房门，看到鼻青脸肿的她，就知道她又挨打了。家里穷，二个女儿早早就出嫁了。大女儿是我的学生，却嫁给了我的小学同学，她的女儿比我的儿子还大。茶花有个儿子，长得五大三粗，没上过学，一天到晚涎着个脸笑。不幸的是，资质不好的儿子偏偏又不那么勤力，这就苦了茶花。茶花一个人肩起了全家的担子，仅凭每月30元钱的保姆收入养活了全家。
为生活所迫，茶花时常要向主人或别人借钱，多则十元，少则三五元，说是借，往往是有借无还。她又不会找托辞敷衍债主，躲债的方法惟有一个：绕道而行。为此，镇里的人对其颇有微词，好在大家都知道她的情形，很少有人找她要钱还的。
前年我回家，听母亲说，茶花高血压中风，躺在床上怕是起不来了。我心里格登一下，真是老天无眼，偏偏就让这么个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苦命人得了这种富贵病，这真是太具讽刺意味了，就象偏让如此富于诗意的“茶花”来为她冠名一样可笑。
今年初春，我与儿子走在老家的大街上，碰到了茶花，我让长大成少年的儿子叫声“茶花阿姨”，只见茶花举起发颤的右手激动地叫了儿子一声乳名，就再也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我不忍心细细询问她的病情，匆匆地祝愿了几句，就拉着儿子走了。我本想当着她的面掏钱给她，可是没有勇气，当我们背转身走了几步后，我才让儿子送钱过去，茶花高兴地把钱收下了。
不能再做保姆的茶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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