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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迁亲子关系童年创伤心理治疗性侵犯 |
分类: 《心理治疗师日志》 |
我特别想关注那些尚处在性侵害的阴影中又很无告的女性。因为性侵害通常都导致巨大的羞耻,性侵害多数发生在熟人甚至亲人之间,而且年龄很小被性侵的几率也很高,这种情况压抑和羞耻就更大更深。而羞耻(羞愧)是对人身心的巨大摧残,处在这个状态的生命,能量是最低的,只有20,比内疚(30)、冷淡(50)、悲戚(75)和恐惧(100)、欲望(125)还要低很多。
性侵害在生理层面的伤害常是微小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而在心理层面的伤害则非常巨大,想到这个伤害,我是眉头紧锁的。
假如我们是一位能和对方建立足够信任的治疗师,在碰触到那个性侵害的伤痛时,在接纳、共情或情绪释放后,我们首先可以问的一个问题是:告诉我,这是谁的责任?
通常来讲,超过半数的人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少数人会说不知道,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的人会说是对方的责任。
如果来访者说不知道,那我们可以请她想一想,如果来访者说是自己的责任,我们继续问:你的什么责任?你觉得自己要负什么责任?
很常见的回答有:我没有保护好自己,我不懂我太单纯,我让对方产生欲望(或许是我暗示或者勾引他)等。
我接触的一个来访者是十岁的时候遭受到性侵的,她非常恨当时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我就很认真地问她说:如果一个成年男性对一个十岁的女孩有企图,这个女孩子怎样才能保护自己?!……从体力上她不能,从避免上她不懂,她怎样保护她自己?!……期待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去完全的保护自己,这不公平!
来访者哭了,我记得她哭得蹲下身子,等她哭了一会儿,我说:你能够原谅那个十岁的小女孩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么?她边哭边点头。过后,她回馈说自己好多了。
简单来讲,通过提问去澄清责任,没保护好自己一定是当时的有限,无论是那种有限都是一个客观的限制让自己不能够,一个人的责任应当和一个人的能力匹配,既然当时因为各种有限而没有能力,就不需要为那个结果负责,即错不在我。这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给来访者松绑。
“我让对方产生欲望”的声音多半来自外在。有的家庭中,妈妈幼年受过性侵犯,她不知道怎么应对,当她听说女儿也被性侵的时候,她很害怕,害怕中她很可能会指责女儿:肯定是你不好,肯定是你勾引对方等。
如果来访者说“我让对方产生欲望”,我们可以去问:你对他有发生性关系的意愿吗?对方当然会说没有(因为如果有就不是性侵害了)。那我们就可以问:既然你没有意愿,怎么能说你勾引他呢?如果需要我们可以继续在探讨中澄清:你美丽你性感你作为女性,是你的权利,没有一点错,他看到你产生欲望,他应该为自己的欲望和行为负责,他没有任何理由的权利违背你的意愿。
简单来讲,第一点是澄清责任,第二点是处理羞耻感。
处理羞耻感可以有多个角度和切入点。比如从责任角度,因为我们已经澄清了责任,所以我们可以去问来访者:“为什么你无辜却感到羞耻?你并没有错,为什么要羞耻?一个人羞耻应该是做了不好的事或者有不好的企图,而你做了什么,有什么企图?我觉得该羞耻的是那个不尊重你的人,而不是你!”假如来访者现在情境里而听不进去,我们可以举例,比如“一个人开车撞伤了一个人逃跑了,那么是被撞伤的人羞耻,还是肇事逃逸的人羞耻?”
有的来访者因为在被性侵的过程中产生快感而羞耻。我们可以告诉来访者:快感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就像身体会自然感到凉、热、疼、麻一样,并非由你的意愿决定,即便你不想感到凉,可是有人把你的手放进冰水里你还是会感到凉,如果你不因此而羞耻,那你也没有理由为身体在不情愿的性行为中产生快感而羞耻。
有的来访者因为“多次”而感到羞耻。就是说,第一次是被迫,之后又发生过性行为,但不那么被迫,可能对方要求她去她就去了,甚至她主动去。我们告诉来访者,即便如此,你也不需要感到羞耻,因为没有那个被迫的第一次,就没有后来的,即便是你后来对那个人有需要,那也无可厚非。
来访者更为常见和深刻的羞耻感是因此觉得自己不洁。这当然也是一种扭曲的观念,但这种观念很普遍而且深入。我很欣赏我的一位萨提亚老师对自己16岁的女儿说的话,当时女儿要去日本留学,她说:女儿,我相信你能保护自己,但我也想让你知道,如果发生了你很不情愿的事,在我心里,我的女儿和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是一样的,一样地洁白无暇。
如果女性有机会在家庭或者社会中接受到这样的性教育,当然是非常好的,在中国这方面几乎没有,所以咨询师要在咨询室里做工作。根据不洁观念的不同程度,我们可以有不同的做法,对于浅层的,我们可以用比喻,比如我们的手碰到不想碰的东西,我们只需要去洗一下,我们还是会拥有洁净的手,我们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平等的一样的。
对于不洁观念很深的,有一个方法是这样的:在咨询室里铺一张足够躺下一个人的白纸,让来访者躺在上面,然后咨询师按来访者的身形在纸上画出一个人形,然后给来访者做一个冥想。冥想的要点是,想象一把神奇的刷子进入身体,就像一个人带着爱清理自己的房间,把身体里所有不想要的污垢都清理干净,放在一个袋子里,丢到河里冲走或者用火烧掉或者深深的埋进大地让它变为肥料(让来访者在内心选),然后拥抱自己的身体并和过去告别。
对性侵害来访者在责任和羞耻感工作,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到来访者。在分清这个行为的责任后,应该引导来访者认识到,虽然我不需要为这个事件负责,但是这个事件如何我,则是我有能力选择并且理应负责的。
之后,通常还会面临的命题是原谅和放下。
首先是原谅自己,这一点我在前文中说过了,就是接受当时自己的不能和有限;其次是原谅那个伤害的人,这个比前者有难度,这里可以有两个角度:其一为了自己原谅他,其二看清那个人原谅他。
对于第一个角度,我们可以去问来访者:你愿意为了自己原谅他吗?你原谅他不是因为他没有过错、不丑恶,而是因为这样可以让你卸下负担更好地生活,你愿意为此而原谅吗?
第二个角度比较而言难度大,但也更深入。原理是每一个“恶”人首先是一个受害者,他在成长中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和尊重,从而变得扭曲。就好比一棵苹果树,本来一棵健康的树结出的苹果是甘甜可人的,但如果它所在的环境养分、水分、阳光不足,或者被不恰当的施了农药,或者被虫侵害,就很不好吃或者有毒。我们也可以比喻被抢劫的人和一个抢劫的人,总体来看,是那个抢劫的人生存质量更差。
第三个原谅就是对于命运,比如来访者会想:我知道自己不需要负责,也知道不需要为此羞耻,可是,为什么这件事就发生在我身上?
对此很考验治疗师本人对于生命和命运的理解。这其实有多种选择,从心理层面来讲,可以有两种引导:
其一,对来访者说:你可以接受生命中有意外和遗憾吗?有的人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有的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失去双腿,有的人一辈子都看不见这个世界,有的人很想爱他的父亲可是父亲早早的去世他再也没有机会,你可以接受每个人生命中都有某种意外和遗憾吗?
其二,对来访者说:对于你不能够理解的东西,你可以仅仅接受吗?我们为什么有这样的身高、相貌,为什么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会遇到一些特别的经历,可能没有逻辑能够解释,你原因去仅仅接受并看怎样可以生活得更好吗?
如果咨询师有灵性方面的基础,则对来访者帮助更大。首先,他可以欣赏来访者这个提问,这是对生命的提问,是很重要且深刻的。其次,有两个思路可供选择。
其一,外在世界是我们内在意识的投射,在遭遇性侵害的女性中,常常是她们在意识层面或者潜意识层面,有对自己极大的贬损甚至有破坏和惩罚的意识。比如她出生时不受欢迎甚至被诅咒,比如她从未被尊重和感谢过,相反被视为累赘、霉运等,作为小孩子很容易认为自己太糟,不仅仅不值得被好好对待,而应该被虐待。这就是人生脚本的问题,如果不改变这个脚本,幸福、富足、尊重、和谐不会来临。此时可教导她重写自己的脚本,学习如何自尊、自爱,看到自己的宝贵和美好。
其二,人不等于自己的身体。身体固然重要,但它不过是心灵的器皿,灵魂、真正的本性永远是清净污染、本自具足的。而不好遭遇、巨大的痛苦,可以让人有扩张生命深广度以及求索本我。
顺便说一句,我认为,所有的心理治疗都是看一步做一步,走一步算一步,我们不需要抱着固定的期待抱着完成的期待去做。无论是咨询师,还是来访者,都据情而定量力而行就可以了。只要是方向对,一定能够走通。我还觉得,作为咨询师他说出的话是他真正信的才有力量。如果他自己不信,按“应该”来说,不如不说。
ps:1 萨提亚大师贝曼有一个观点,性侵害异性治疗效果更佳,因为来访是从异性那里接触到的伤害,如果能有一个异性咨询师给出足够的安全感和爱,这个来访者的内心更易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