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飞鱼》节选
高帝艾夫人是个细瘦戴近视眼镜的家庭妇女,有点乡下人表面的热忱。她一边和陈王两人唠着家常,一边把车开进了法国中部平原。
好象宽银幕电影般,壮观美丽的欧洲乡野展开怀抱。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正在扬花季节,顺着起伏的缓坡呈浪花状绵延,迥然不同于中国江南水乡完全平地式的油菜田。汽车每次拐弯,都带来新的风景,羊群,黑白奶牛群和经了一冬没消耗完的草料垛,它们远看象一条条大蛋卷滚在春天的绿草地上。板栗树正在发芽,苹果树已经开花了。
驶过离农庄最近的小镇,高帝艾夫人说就到了,天色已是夕阳西坠。夫人指着一个Champion仓储式大超市:“看那些新鲜土豆的广告,这地区所有的土豆都是我的农场提供的,无公害不用化肥的土豆,政府给予我们特别补贴来引进相关的新科技。”
黄黄绿绿的土豆广告一路点缀着乡野风光。车到了古堡。
除了他们俩,这天其他客人一个也没有,夫人把他们领进3楼的这间阁楼改的斜顶客房,门上用“虞美人”的法文学名当房号。“晚饭已经在底楼起居室安排好了,饮料是本农庄自产的苹果汁,你们尝尝。晚安。”说完,夫人告退,她住在50米外另一栋乡间别墅里。
两人轮流在整洁的浴室里冲了凉,把行李打开铺陈一番。王林还带了笔记本电脑,到处找了一遍,说:“这个鬼地方,连宽带都没装。”
陈香墨讽刺他:“你何不试试看无线上网?”
下楼用晚餐,介绍GITE的书上写明12欧元一份,农庄风味。陈王两人走了一天,早饿得能吃下烤全羊,心里想农庄风味一定是大块吃肉,外加水果蔬菜。
坐下一看,蔬菜倒有,碧绿生青的法国球生菜,拌好了橄榄油,加上黑色油橄榄,吃口应该不错。量好像稍微少了点。另外是冷什锦肉冻,肉的成分不多。一大盘燕麦面包。整个晚餐,就其单调和乏味,活像中国菜馆餐前白送的碟子。
陈香墨呆在盘子前,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觉得加倍地饿。王林大呼小叫,这是头盘吧?
可高帝艾夫人明明已说了晚安。
“不行,一点热菜都没有,牛排至少应该准备一份吧?老陈,你会说法语,你去跟那法国老太婆提抗议。”王林催促。
陈香墨自然也很不满意,但他在法国人家寄住过,知道法国人一般不会直截了当提意见,让人下不了台。被提意见的人一般也不会当场修正,顶多说些客套话,下次注
意。但必定会在心头记上你一笔。既然是这样,何苦来呢。最实际的办法是明天暗示一下高帝艾夫人他们对饮食的期望,想必会有所改善。
他把想法跟王林说了说,“一顿饭,算了吧。”
“不行不行不行,这怎么行?”王林接受不了,“我见过的法国人不是这样的,只要给他们说明白,他们会接受的。不要怕得罪人,老陈你就是太书生气了,我们马上就走的,以后也不会再来,得罪了她又怎样?”
“不要让人觉得咱们中国人斤斤计较吗。”陈香墨看看外面天已全黑了,找上门去讨一块牛排,象什么样子,太丢人了。他不想去。
王林不住口地催。香墨说:“要说你去说吧。”
“哎,老陈,我可不会说法语。再说,这里虽说是你联系的,可我自己付钱的。巴黎12欧元都能吃上牛排了。这乡下地方宰客呀!”王林拉下脸来。
“好吧好吧。”陈香墨见王林真动气了,硬着头皮去一趟吧。可怜还饿着肚子,心里却在难受怎样开口。一个念头飘上脑际:“早知道,一个人来省了多少麻烦。”
“还得要份热汤!”王林在背后喊。
古堡外伸手不见五指,天色黑得象化不开的墨。老陈眨了半天眼,终于看清天上有数不清的繁星,他凭印象朝高帝艾夫人住的方向摸去。地上的砂石硌他的皮鞋。不好走。
走出古堡的院子,看见了房东的亮灯的楼房,依稀看见一家人老老少少都围着桌子吃饭。“倒要看看他们自己吃的什么?”
正想着事慢慢在砂地上走,不远处响起几条狗的嗥叫。老陈突然意识到急促的狗蹄声正朝自己冲来。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条狗已搂住了他左小腿,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
老陈发出一声惨叫,高帝艾夫人走到窗边问是谁?
“夫人,我被你的狗咬了。”老陈呼救。
狗咬着他腿不放,牙齿稍微放松了些,老陈开始觉得疼。
一个老头慢吞吞地走出来,嘴角叼着牙签: “你不该奔,不该奔。呜呜,放开他,放开。”他一句话,先对人说,后对狗说。
狗退了,还不甘心地围着老陈打转。高帝艾夫人说:“真抱歉,忘了把狗拴起来。”
陈逃进房东的餐室,一家老小都好奇地看着他,好像忘了他才被狗咬。陈香墨拉起裤管一看,鸡蛋大一个紫血,狗牙印依稀可见,天幸因为穿着厚牛仔裤,皮肤没破。
几个屁孩子,还有夫人虎背熊腰的儿子咧开嘴笑起来。
“可恶!”老陈心里骂一声,朝餐桌上一瞥,稍稍消点气。房东一家和他俩吃的是一模一样的食物。
“您需要什么?”夫人问。
老陈不好意思提肉食的事,只是说:“夫人,中国人晚餐习惯吃热食,全是凉的我们吃不消。”
夫人先忙不迭地道歉,说还没有中国客人上过门。然后翻箱倒柜地找,终于找出一大碗蔬菜汤,放到微波炉里热了热,交给老陈。
老陈手捧热汤,战战兢兢问:“狗呢?”
“拴好了,您放心走吧。晚安。”夫人给开门。
“晚安。”老老少少声声慢地唱山歌。
老陈觉得自己象革命连环画里到地主家讨饭的穷人,不但被狗扎扎实实地咬了,还只讨到一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