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新注》
许贵文
卷二
情
语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韩翃之柳①,崔护之花②,汉宫之流叶③,蜀女之飘梧④,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托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⑤,客无黄衫⑥,知己无押衙⑦,同志无虞候⑧,则虽盟在海棠⑨,终是陌路萧郎⑩耳。集情第二。
【注】①韩翃之柳:韩翃,唐·南阳(今属河南)人,字君平,天宝进士,官至中书舍人。“大历十才子”之一,与钱起齐名。韩翃之柳:典出唐·许尧佐《柳氏传》:初,韩翃家贫,邻人李生将美姬柳氏赠之,两相情笃。后天下乱起,二人离散,韩出为藩镇幕僚,柳氏出家为尼,韩寄柳词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答曰:“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不久柳氏为番将沙吒利所劫,赖虞候许俊以计夺还,得以团聚。
②崔护之花:崔护,唐·博陵(今河北定县)人,字殷功。贞元进士,官岭南节度使。崔护之花:典出唐·孟棨《本事诗·情感》:崔护曾清明独游城南,钟情于一女子。翌年清明再来,门墙如故,桃花依旧,而斯人已去,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数日后,崔护又去,闻见哭声。有一老人出门问道:“子崔护耶?吾女读左扉诗,绝食而死。”崔护随老人进屋,后其女复活,并与崔护同归。后人用“人面桃花”、“崔护之花”为男女邂逅相悦之典。
③汉宫之流叶:典出唐·范摅《云溪友议》:宣宗时,舍人卢渥偶临御沟,得一红叶,上题绝句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后宣宗放出部分宫女,许从百官司吏,渥得一人,恰是题诗者。唐代红叶题诗结成良缘的故事颇多,情节略同,人事各异。
④蜀女之飘梧:蜀女,蜀王宫女。此指蜀地才女。蜀女之飘梧:典出《玉溪编事》(《太平广记》引):后蜀尚书侯继图,本儒士,一日秋风起,偶倚于大慈寺楼,有大桐叶飘然而坠,上有诗曰:“拭翠敛双蛾,郁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在秋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侯珍藏之。后数年,继图卜婚任氏,方知桐叶句,乃任氏书也。一说典出孟棨《本事诗》顾况事,似与“蜀女”不相切。
⑤奴无昆仑:昆仑奴:古代豪门富户以南海国人为家奴,称昆仑奴。唐·裴铏《传奇·昆仑奴》载:“大历中,有崔生者,一日奉父母命往省一品勋臣疾,勋臣命衣红绡妓者奉食,辞别时又送之。崔生归,神迷意夺,乃告昆仑奴摩勒。后摩勒夜负崔生入勋臣府与红绡妓会面,又负红绡妓出归崔生。
⑥客无黄衫:唐代侠义之士多身着黄衫,故称之为黄衫客。唐·蒋昉《霍小玉传》载:陇西才子李益与妓女霍小玉初时同居,得官后又聘娶表妹而弃小玉。小玉忧愤而病,悲恸欲绝。忽有侠义之士黄衫客挟持李益至小玉家。小玉恸极而死。
⑦知己无押衙:押衙,官名。唐代藩镇均置押衙,为衙署内部的亲信武职。亦称押牙。唐·薛调《无双传》:尚书刘震之女刘无双与玉仙客相恋,后泾源兵变,刘震夫妇被杀,无双没入宫中为奴。仙客求助于古押衙,古生以茅山仙术救出无双,使二人团圆。
⑧同志无虞候:虞候,官名。唐代后期有都虞候,为藩镇的亲信武官。这里指前注许俊,少以才气自雄,官虞候。韩翃妾柳氏被番将沙吒利劫掠后,翃不能胜情。一日俊翃会饮酒楼,俊见翃神色尽丧,乃按剑起曰:“必有故,愿一效用!”翃具以告之。后俊乔装胡人邀沙吒利出猎,乘机救出柳氏。【辨误】虞候,吉本作“虞侯”,误也。
⑨盟在海棠:花有连理海棠,双本相连,即异根枝干连生,象征爱情。在连理海棠之下盟誓,形容相爱之深。
⑩陌路萧郎:唐·范摅《云溪友议》载:崔郊寓居汉上,与姑婢通。姑贫,鬻婢于连帅,郊思慕不已。后二人相见,马上连泣,誓若山河。郊吟《赠去婢》诗:“侯门一去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事闻于连帅,即还婢于郊。古诗文中女子称所爱之男子为“萧郎”。
【译文】
俗语说:应当为情而死,不应当为情而怨。明白爱情的人,原本是可以为情而死,而不可以为情而怨的。虽然,已经说到爱情了,此身已经为爱情所有,又怎么能忍心去死呢?然而不死爱情就终究不够透彻而已。像韩翃之柳,崔护之花,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都让后世有情的人赞叹思慕,或寄托于语言流传,或寄托于诗词歌赋加以咏唱。然而,既没有昆仑奴那样的能人相助,也没有行侠仗义的黄衫客,没有押衙古生那样的知己,也没有虞候许俊那样的同志,那么即使有海棠下的山盟海誓,终究还是陌路萧郎罢了。集情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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