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日报》2016年4月13日《银杏树下》

苏澜

    陈仲明    南京师范大学教授。1965年就读于泰兴中学，1969年下乡插队。1972年就读于南京师范学院音乐系，1974年任教于口岸中学，1975年起任教于泰兴中学10年，1988年起任教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与文学院。

    陈仲明长期从事书法创作、理论研究及大学书法教育，著有《陈仲明书法集》《朝鲜书法史》，参编、合编《中国书法鉴赏大字典》《中外文化大辞典》《书法艺术大观》，其书法作品以雄浑厚重中见浩阔、苍涩凝劲中见沉郁、清逸奇险中见高远，赢得了社会的广泛赞誉，为多家博物馆及收藏家所收藏。

    陈仲明先后为南京鼓楼、南京夫子庙牌楼、南京阅江楼、南京郑和纪念堂、南京甘熙宅第、扬州平山堂钟楼和鼓楼、广东南关古庙、安徽琅琊山大雄宝殿、泰州望海楼碑苑、泰州老街牌楼、国家古银杏森林公园、徐州彭祖园、杨廷宝故居等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国家重点风景名胜、文化景区题书，或匾额或长联或镌石，皆臻于深沉凝重、浩阔高远之境界。安徽琅玡山琅玡寺8米碑石镌刻其题书“大道无边”，与欧文苏字的《醉翁亭记》毗邻。20米长的隶书石壁《延陵赋》，其悠远古朴的书风，一展逶迤历史之壮阔。

图2.题书南京鼓楼

    记  者：你是书法家，书法对你意味着什么？

    陈仲明：关于“家”这个词，如今已经司空见惯了,就是会书法的家伙。书法于我是平常生活之一，也是精神寄寓之一，有乐趣也有艰难，我最喜欢的还是读书。躲进书斋，远离尘嚣，读至精彩处，会击节叫好。字里行间的闪光点，与读书人的思想在心灵深处碰撞出火花，会使人如醍醐灌顶而恍然彻悟，具有深刻思想的书籍是最好的心灵之友。静然读书，洞然观世，这就是孤独者的生活。

    记者：你看一些什么书呢？

    陈仲明：古今中外，无书不读。古人讲渊博，学富五车，就是多读书。以往看专业类的、文学类的居多，现在看文史类与思想类的居多。那些有着锐气、思想的深刻与持守着独立精神的书与文，就是好书妙文。如今亦在网络上博览天下，身居陋室竟也“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

图3.题书南京郑和纪念堂横匾

    记  者：你刚才提到孤独，就是所谓的躲进小楼，你孤独吗？

    陈：叔本华说过，要么孤独，要么庸俗。我当年辞去书法系主任，进入中文系教书，深居简出，回归一个读书人和教书人的简易生活，成了一个书山独往者。说逍遥也成，说苦修亦可。内心强大者，方能孤行己意，孤身单影而不感到孤独，是一个思想者进入了深沉的境界。

    记者：你的人生经历比较丰富，能具体谈谈吗？

    陈仲明：说丰富，谈不上，是一条艰难曲折的生命线。人说“苦难是财富”，有其哲理在。但苦难也是一面双刃剑，“财富”之说，仅是其一面，苦难者被夭折甚多，我是苦难中的幸运者。三岁失怙，拉板车、做石匠、推粪车、上河工；在大学校园30年，音乐系、美术系、中文系都待过；接近不惑之年，又到阎王爷那儿报过到，万幸的是大难不死，阎王爷又把我打回了俗世。这些岁月之痕，形成了我行我素的个性，外表温和但内心坚韧倔强，成了独往于书山的行路客。

图4.题书扬州大明寺钟楼

     记  者：你在大学待过音乐美术中文三个系科，你的艺术之旅也不同一般，说你在书法界特立独行，属于有点“怪”的那种人，好听话叫“不为五斗米折腰”，你以为呢？

    陈仲明：我就是平常人啊。我有着很强的草根意识，曾经有一篇回忆之文《草根陈仲明——回顾人生的“过”》。所谓的怪，无非就是自己的见解迥异于世人，不参展，不搞个人展览，也不参加活动，喜欢陶翁的田园生活，我本是一个书斋里散淡的人。

    记  者：常常说“字如其人”，你的字有鲜明的个性特征，从你的字能够了解你这个人吗？真实的你可以在字上有所显现吗？

    陈仲明：书格和人的性格与品格相对有所联系，但也未必尽然。从我的字来看我的人，可以寻找到一些轨迹，我意所在追求深沉凝重和气势浩阔。但愿有了意之寻，就有了意之果。

图5.题书泰州望海楼牌楼

    记  者：学书法是一件比较乏味的事，临帖要不厌其烦，遵古人之道。当然也可以说是苦中作乐，体验其中的味道。不知你学书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有没有自己的方法？

     陈仲明：你若是喜欢书法，其中的意味和乐趣多多。我喜欢陶渊明，陶翁闲静少言，好读书却“不求甚解”，这其实是陶氏博览的谦逊之词。我颇好临帖而不求甚解，我临帖甚多，凭兴趣率性而为。对碑帖，有着自己的喜好和判断。一碑一帖，其中好看的我就临写，觉得不好看的就跳过去，其实千古名帖，依然有着瑕疵，临帖就是磨练自己犀利的辨析之眼。遍览群帖，视界也就宽了，这就是我曾经说过的“眼睛要毒”。

图6.题书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甘熙宅第

    记  者：那么你对形成自己的书法风格有何考虑，又是如何去做的？

    陈仲明：我目前已形成风格和风骨的雏形。要形成鲜明的雄浑奇崛的个人风格，写出一己心迹，还有漫长的求索之路要走。郑板桥的“野狐禅”，是求索个人风格的一种路径，所谓“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就是这个道理。书法风格的形成并非单一，往往多面重叠。比如苏东坡《赤壁怀古》的“大江东去浪淘尽”，你说他豪放；可他的《江城子》的“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绝对悲惋缠绵。诗词如此，书法也是如此。因此，一个人的书法风格应根据内容形式，决定具体的多元走向。

图7.题书杨廷宝故居

    我把书法当作曲，这样才能写出性情，写出自己的书格，即我手写我心。

    书法和作曲有着某种相似性，什么样的人写出什么样的曲子。碑石大字我求索浩然大气，行草墨痕我求索清逸高远。认识自己最难，只有深刻认识自己，真正的个人风格才能有所归宿。书山独往，墨海沉潜，才能真正做到悟彻。沉寂，才能蓄积郁勃大气，书法才能蕴育坚实的雄浑凝重的气势走向。

    记  者：在如今奔走角逐的时风之下，你不参加群体展览，也不张罗个人展览，有个时髦词叫“蒸发”，那你就是蒸发？

    陈仲明：展览有几种，一种是即时的展厅展览，还有一种不是展览的展览。我先后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5A级景区写过几十处匾额和碑石，这是一种无声的展览，我诚挚地感谢邀请我这个“蒸发者”题书的具有慧眼的伯乐。

图8.题书南京夫子庙《迁想妙得》亭

    记  者：南京城的东西南北中，都留下你的书法墨痕。南京城北长江边巍峨卓立的阅江楼，如今与岳阳楼、黄鹤楼、滕王阁齐名，南大门悬挂着你题书的“狮梦醒来顶天立，龙吟远去抟海飞”对联，狮子山麓雄伟壮观的郑和纪念堂正殿，悬挂着你题书的横匾，南京城西你题书的每字高达四米的大字《阅江广场》，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光芒；南京城南国家5A级景区夫子庙，随处可见你的题书：瞻园路口的牌坊对联，秦淮河边的长亭匾额《迁想妙得》，桃叶渡祠堂横匾《浓淡由己》，白鹭洲横匾《烟雨轩》，文物保护单位明代中山王徐达后裔徐福的别业胡家花园横匾《春晖堂》，南京市中心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甘熙宅第》碑石，南京文物保护单位《杨廷宝故居》匾额，钟山之麓梅花山《清溪思源》碑石，东郊仙林大学城《厚德载物》大型镇校之石，都出自你的笔下，说明你并没有被蒸发。

    陈仲明：谢谢你列举了这么多我的笔墨留痕。我选择了逍遥，有见识的慧眼之人请我题书，我就尽力而为。

图9.题书琅琊山《大道无边》

     记  者：大气必然带来人气。国家级风景名胜琅玡山，一坞古木森森状若扶椅的壑地之中，宽达八米的碑石上镌刻着你题写的“大道无边”四个大字，在蔚然深秀的天地间，更显气势之壮阔，像这类书法，你题写时有什么真切的感受？

    陈仲明：有幸题书名胜之地的碑石匾额，说明世间自有识者在。山林与名胜之地的书法碑石、匾额，可谓天地展厅。春雨化雨润物无声，游人在心旷神怡的游走中感受到书法艺术的魅力。书法写小字易，写大字难。《大道无边》碑石，与欧文苏字的《醉翁亭记》碑石毗邻，苍茫天空，心之所向，回响着高山流水心有灵犀的浩淼之音。

    2008年夏天，我踏上家乡的土地，那儿有一片数千棵100年以上树龄的国家古银杏森林。青少年时期，曾经在家乡的黄土地上洒下浸透苦涩和辛酸的泪水和汗水。题书家乡的国家银杏森林公园碑石群《银杏古风》，郁勃之气在胸，一腔豪情在笔，镌刻后每字高达两米二。书法是否如己所愿，留待世人检测和后人评说。满招损，谦受益，真知灼见即便刺耳也多多益善，促我深思。

图10.题书古银杏森林碑石群《银杏古风》

    记  者：我看到你现在作品用的钤首印，是“心顺”两个字，这是对自己的告诫还是无奈？

    陈仲明：时值耳顺，改了一个字为“心顺”,做钤首印。经历人生历练，是悟彻后的豁然和通透，不是常人所言的中庸之顺，是看破后的透。直言不讳是传统士之风骨,我时有书法批评的谔谔之文，“性格决定命运”，我是命运决定了性格，性格又决定了命运——性格与命运的交叉运行。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篆刻名家陈巨来遗稿《安持人物琐忆》，被人们称为民国的《世说新语》，我手头有不少的资料和记忆，有时间有兴致来一本《书坛人物琐忆》，如何？

图11.题书泰州望海楼景区《碑苑》

图12.题书南京桃叶渡《浓淡由己》

图13.题书南京夫子庙《聚贤楼》

图14.题书泰兴中学碑石《襟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