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物色》曾說:“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是以獻歲發春,悅豫之情暢;滔滔孟夏,鬱陶之心凝;天高氣清,陰沈之志遠;霰雪無垠,矜肅之慮深。”物色之變,和人心境相牽扯的關係,算是說透了。
今年北京雨水甚足,夏天並不特顯熱,故與秋天的銜接十分平順,竟似不知不覺便已過了白露,近迫中秋。但氣肅天高,秋之氣象,畢竟仍與春夏不同。草木尚未黃落,而早晚已聽秋聲,是亦不能無物色之感。
念我北來,卜居燕都,殆過九秋。來時無霜河搖落之冷,居定嘗聞桐槭雜奏之風,感茲歲月,遂於國子監旁設國學小院,講論國學。講論之頃,另設一詩社、一琴社。琴社由三韓琴人如山法師主持,後別為如是山房,以待安縵操弦之士。詩社則由大埔陳興武主持,取名燕鳴,寓燕京士女於此求友之義也。
詩社有詩課,有講會,也做詩鐘。辦起來時還是秋天,故我有詩記之曰:“秋風吹老魚龍意,社約聽傳鸛鶴心。有客揮戈揚大雅,一詩新鑄勝黃金。也知時世須匡濟,敢溺文章自放吟?只爲今生都是苦,故邀朋輩散胸襟。”
數載以還,在詩社舒懷抱,散胸襟的朋友很是不少。作詩之外,也去祭吊北京近郊詩人之墓,並因此研習了祭奠之禮。。陳興武還把他們客家人鄉間的風俗禮儀考訂了一番,遍諮里中長者,寫成一冊《野禮徵存錄》,供社友參考。這類歲時喪祭生命禮俗,現代化以來,淪亡殆盡,一般知識人均甚茫然。反而禮失可求諸野,在鄉間偶爾還可看到,令人感慨難已。故藉此詩會,進而演禮,或亦不失夫子所謂“興於詩,立於禮”之義,而對現今禮崩樂喪之世可能更有提醒之作用。
但陳君憔悴風塵,行將歸去;今秋來別,吾甚訝之,因作詩送行道:“囊劍荷雲遂出京,買舟南寄客兒城。中流歌嘯多餘興,壯歲旌旗更一擎。處世莫憐生氣少,讀書當與古人爭。嚶鳴我欲彈同調,秋水蒹葭未忍情。”興武則輯詩社歷年社課等編為《燕社嚶鳴錄》,略志一時鴻爪。
整本《嚶鳴錄》,其實都可視為秋天的感興。人非宋玉,誰方杜陵?然秋聲秋感,彼此同之。有感輒錄,付諸吟詠,豈不宜哉?
當然這一點秋興,只是個人小範圍之內的一種閑玩藝兒,不成話說,也不登大雅。之所以敢聒噪於此麋費篇幅,是另有一些微末的意思:
古人登高能賦,是因自入學啓蒙以來,即熟於詩教。《急就章》《千字文》本是韻語,再加上《千家詩》等詩詞諷誦讀本,任何幼童於詩都幾乎已習與性成。接著再讀《幼學瓊林》《龍文鞭影》一類書,把文學典故、基本對仗格式又都學會了,稍長一點,臨事應景,自然隨便就能吐屬風雅。何況,其文學感性早已浸潤於一切知識之中,故物色之動,心旌相感,每不期然而然。這,都不是現今知識化分科化教育體制下培養出來的學者專家所能做得到的。
我不敢倡言復古,只是說古代此種教育方式,興於詩,對人的性情陶冶,確有作用,在現今教育體制或社會中,不妨參取一二。學者們抄材料、用思維,推理與概念,一套又一套,可是不會傷春、不知悲秋,於自然之變,兀無所感,則於人事之遷流,能有實感者鮮矣!若能暇時也看看紅葉、聽聽秋聲,也抒情言志,賦詠一二,又有什麽不好呢?
至於現今倡言復古的一些朋友,以令小孩子背誦經典為唯一教育內容,不知以詩教入手才是古代兒童啓蒙教育之正途,我也是深不為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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