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醫
(2012-08-10 09: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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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既養傷就醫,不免稍稍董理醫事,寫了一篇小文以破悶。附如下:
巫醫、道醫、儒醫
龔鵬程
中國醫學的發展,起於巫祝之禁咒祈禳,認為疾病是因鬼神作祟之故。其後則用湯醴草藥,並逐漸採用針法與灸法。在戰國以迄秦漢之際,經脈理論漸次形成。鬼神祟人之觀念,漸為「邪氣致疾論」所替代,因而發展出以「補瀉」為基本原則的調經理氣治病法,並由針灸運用到湯液方面,導致醫術發生典範轉移的現象。古之巫醫,分化成為巫與醫。
不過巫與醫的分化並不斬截,仍多相混,所以此時的醫術也可稱為「道醫」。由《馬王堆醫書》、《太平經》、《素問》的道教傳本以及《素問》的注解中,我們即可窺知秦漢南北朝醫學主要是根據道教思想,廣泛吸收禁咒、存思、服氣、按摩諸術法在發展著。
宋朝以後,醫者之傳承漸漸依附於儒學體系,出現「儒醫」的觀念,不但以《易經》等儒家經典來解釋醫籍,排斥禁咒、服食、辟穀、調氣諸法,且不承認神仙家及房中術可列入醫學傳統中,形成另一次典範轉移的變革。原先的「道林養性」之說,漸成「儒門事親」之業。
一、中醫傳統的變遷
同時金張從正則撰有《儒門事親》十五卷,謂醫道為儒者奉親必備之知識與技能。至元朱震亨,乃許謙門人,以醫為儒者格致之學,著《格致餘論》,為一代醫宗。
嗣後如明朱崇正作《仁齋直指》附遺,崇正即字宗儒。儒者本其格物致知之態度以究探醫學,並藉以表達仁人愛物之意,醫儒一體。朱震亨與朱崇正這些例子,都具有典型的意義。後世「儒醫」成為一個常用詞彙,便是因此而來的。
古之醫師,往往又被稱為巫醫,孔子所謂:「南人有言,人而無恆,不可以為巫醫」。醫術與巫祝關係密切,是有其歷史淵源的。
如此一來,巫與醫、道與醫相關之關聯性就被切斷了。其實質相關的部分,要不就隱匿成為視而不見或無關宏旨的東西,要不就成為可批判的對象。
二、由巫醫到巫與醫
黃帝問曰:「余聞古之治病,惟其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今世治病,毒藥治其內,針石治其外,或癒或不癒,何也?」歧伯對曰:「往古人居禽獸之間,動作以避寒、陰居以避暑,內無眷慕之情,外無伸宧之形。此恬淡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藥不能治其內,針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當今之世不然,憂患緣其內,苦形傷其外……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故祝由不能已也」。
說古人治病,僅用「祝由」。後來祝由已無用,才採用湯液藥劑及針灸之法,原因則是古人淳厚,今人多虛耗。
實情當然不是如此,實情是:古治病以祝由為主,然祝由並非完全不用藥石針灸,只是其施藥用針均在一種巫祝的儀式中,共同構成療效(詳下文)。至《內經》則單獨使用藥石。治法不同,代表觀念不同。不同在於祝由療法對疾病起因的解釋,以鬼神邪魅為主;《內經》開始,把「邪」解釋為「邪氣」。包括內氣(五臟六腑之內的血氣),或外氣,如寒暑燥濕風熱,若邪逆不順,身體就會生病。治病之法,遂僅是去除病人之風邪而已,不必祝由。這是中國醫學上第一次大轉變,時間則正好在周秦之際,是整個古文化在春秋戰國發生劇變的一部分。
在體系中的禁咒章符,稱為醫學,在體系外的則被視為道家之方伎。醫巫分家,而又祕應潛通,既是分裂的又是相融攝的。
三、經脈理論的形成
推測其原因,可能是時代的差異。馬王堆帛書所敘述的脈法與脈象,均較粗糙,或許是經脈理論初起時的東西。《內經》等則時代較晚,體系遂較詳晢。但也可能是流傳異地的緣故,經脈理論或許是在不同地區發展起來的,因此導至了馬王堆醫書與《內經》之理論並不相同。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由針法與由灸法分別發展出來的經脈說,導致了它們的差異:
馬王堆陰陽十一脈灸經 |
馬王堆足臂十一脈灸經(甲、乙本) |
靈樞十二經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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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脈 |
起於耳後,下肩,乘手背 |
臂太陽溫 |
出小指,循骨出肩,出項至目外眥 |
手太陽 |
小腸 |
起小指之端,出肩上,入缺盆絡心,循咽下膈,抵胃 |
齒脈 |
起於次指與大指上,出臂入肘中,穿頰入齒、夾鼻 |
臂陽明溫 |
出中指間,循骨上,之口 |
手陽明 |
大腸 |
起大指次指之端,入肘,上肩,下入缺盆,絡肺下膈 |
耳脈 |
起於手臂,山山臂外兩骨之間,出肘,入耳中 |
臂少陽溫 |
出中指,循臂上骨,湊耳 |
手少陽 |
三焦 |
起小指次指之端,循手上肘,入膻中,下膈,循屬三焦 |
臂鉅陰脈 |
在手掌中,出內陰兩骨間,出臂,入心 |
臂太陰溫 |
循筋上廉,出腋,之心 |
手太陰 |
肺 |
起中焦,循胃口,出腋下,下肘中,出大指之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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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厥陰 |
心 |
起胸中,出屬心包絡,下膈,歷絡三焦 |
臂少陰脈 |
起臂兩骨之間,出臑內陰 |
臂少陰溫 |
循筋下廉,出腋,湊眥 |
手少陰 |
心 |
起心中,下膈,絡小腸(起中指之端) |
鉅陽脈 |
出外踝中,夾脊,出於頂,入目內眥 |
足太陽溫 |
出自外踝,上貫目眥,之鼻 |
足太陽 |
膀胱 |
起目內眥 |
陽明派 |
出脛骨外,穿乳,穿頰,環顏 |
足陽明溫 |
循小腿骨,由小腹上之鼻 |
足陽明 |
胃 |
起於鼻,入上齒中,循頰,上耳,至額頭 |
少陽派 |
出於踝前,上出魚股,出目前 |
足少明溫 |
出於踝前,貫腋,出目外眥 |
足少陽 |
膽 |
起於目銳眥,上頭,下耳後,至肩上 |
大陰脈 |
是胃脈也,出魚股 |
足太陰溫 |
出大指內廉骨際,由膝內出股內 |
足太陰 |
脾 |
起大指之端,入腹,上膈,注心中 |
厥陽派 |
出足大指叢毛之上。由足入小腹,止目大眥旁 |
足厥陰溫 |
循大指間,交太陰脈,由股內上入脞間 |
足厥陰 |
肝 |
起大指之際,循股,扺小腹,上貫膈,循喉,上入頭,與督脈會於頂 |
少陰脈 |
出內踝,穿脊,繫腎,夾舌 |
足少陰溫 |
出內踝,入腹,出眥繫舌根 |
足少陰 |
腎 |
起於小指之下,表足心,上股,貫脊 |
馬王堆的三份資料,很明顯可分為兩個系統,〈足臂十一脈灸經〉已與《內經》《靈樞》相似。除了缺少臂厥陰之外,基本上符合三陰三陽分屬手足的架構。〈陰陽十一脈灸經〉則完全不同,只有臂鉅陰與少陰,其餘三陰三陽並不指明是屬於足。其中,接近《靈樞》所說的足太陰脈,只稱為大陰,且明說它是胃脈。胃脈之說,又應與它談到的肩脈、齒脈、耳脈合看。如此,則其架構應是臂二陰,足二陰三陽,加上胃、肩、齒、耳,共十一脈。
四、道醫傳統的確立
天上有常神聖要語,時下授人以言,用使神吏,應氣而往來也。人民得之,謂為神祝也。祝也,祝百中百,祝十中十。祝是天上神本文傳經辭也。其祝有可使神仁為除疾,皆聚十十中者用之,所向無不愈者也。但以言愈病,此天上神讖語也。良師帝王所宜用也,集以為卷,因名為祝讖書也。是乃所以召群神使之,故十愈也。十九中者,真神不到中神到,大臣有也。十八中者,人神至,治民有也。此者天上神語也,本以召呼神也。相名字時時下漏地道,人得知之,傳以相語,故能以治病。如使行人之言,不能治癒病也。夫變事者,不假人須臾。天重人命,恐奇方難猝成,大醫失經脈,不通死生重事,故使要道在人口中。此救急之術也。欲得此要言,直置一病人於前,以為祝本文。又各以其口中祕密辭前言。能即愈者是真事也,不者盡非也。應邪妄言也,不可以為法也。或有用祝獨愈,而他傍人用之不決效者,是言不可記也。是者,鬼神之長,人自然使也,名為孤言,非召神真道也。
本段大旨有三:一是說祝念治病為救急之術;二是說祝念之所以能治病,是因咒語乃天上神聖之用語,可以召喚神吏來替人除疾;三則討論咒語祝念的效力。咒語其實就是神的名字,要真正懂得呼喚其名字,神才會來替人治病,若唸錯了或唸其他咒語,便無此效果。當然,神的大小及其神力各不相同,能召呼到大神,治病的效果自然也就會更好。這是太平道對咒語的獨特見解。它對它本身這套咒語也深具信心,因此它說此術可以實證,找一位病人來,祝念即癒者,是真正有效的咒語,若祝念無效,便是「應邪妄言」。
一、論脈不論經。
二、論脈亦非十一脈或十二脈的架構,乃三百六十脈。
三、依《內經》,脈雖繫臟腑,外則繫於手足,亦不總會於頭頂。太平道反是,謂脈總於頭頂,而不繫屬於手足。可見它們對於脈的路線與臟腑聯繫關係,見解殊異。
四、兼用灸與刺,說灸為太陽之精,針為少陰之精,與《內經》以針為主者不同,《內經》亦無針乃少陰之精的講法。
五、太平道的脈理,除了用以治病之外,亦可用於養性。以脈應四時五行之氣,呼應一年三百六十日的度數,便可以養生。此「調氣安脈以養生」之說,為《內經》所不及論。
六、針灸,在此處並不視為純醫療技術問題,所以說針灸時「實與脈相應,則神為驅使。治十中九失一,與陰脈相應,精為其驅使」。針灸仍是與其精神信仰相結合的。它說它的治法效果好,其書為《天經脈讖》。「讖」這個名稱,就顯示了它具有與神相呼應的關係。
五、道醫流傳與發展
一是修訂幅度太大,其自序云:「其中簡脫文斷、義不相接者,搜求經論,有所遷移以補其處。篇目墜缺、指事不明者,量其意趣,加意以昭其義。篇論吞併、義不相涉、缺漏名目者,區分事類,別目以冠篇首」,幾乎是全面重新整理過了。如此整理或整容以後,到底還保存有多少原貌,後人不無疑問。
二是其中補了他自己師傳的七篇文字。宋林億《素問補注》說這七篇可能是《陰陽大論》的文字,並非《內經》原文,可見自宋以來,對其所補多不敢信任。
果然,接下去,文章描述黃帝與歧伯的對談,歧伯就談到他看《太始天元冊》,有丹天、蒼天、黃
欲將入疫室,先想青氣自肝而出,左行於東,化為林木。次想白氣自肺而出,左行於西,化作戈甲。次想赤氣自心而出,南行於上,化作焰明。次想黑氣自腎而出,北行於下,化作水。次想黃氣自脾而出,存於中央作土。五氣護身之畢。以想頭上,如北斗之煌煌,然後可入於疫室。
此乃藉存思法以避疫,是以精神性的力量來抵禦病疫。這種對精神的強調,導致它特別重視「守神」,說:「人虛即神遊失守位,使鬼神外干,是致夭亡」「人病心虛,又遇君相二火,司天失守,感而三虛,遇火不及,黑尸鬼犯之,令人暴亡」。人患疾病,是因鬼怪干犯,乃古老之信仰,此處仍用此巫俗傳統之信念,但認為人只有在虛弱時、精神耗失時才會遭到鬼神的干犯。〈本病論〉說:「人氣不足,天氣如虛,人神失守,神光不聚,邪鬼干人,致有夭亡」,即是此意。
另外,其說另一個特點,是參合了丹田的講法,說:「失神守位,即神游上丹田,在帝太一帝君泥丸君下。卻遇火不及之歲,有黑尸鬼見之,令人暴亡」。以上這三點,鬼神致邪說、守神卻病說、丹田泥丸說。都是由道教傳統中得來的。到底是採擷道教之見解而構撰此三篇文獻,抑或因其所述乃道教之談,故為道流所傳習呢?
宋代以後,林億等人持醫道分途之見,不以道醫混同為然。但傳《素問》者仍多道教人士。卲博《見聞後錄》說:「郝允……月夜行山間憊甚,憩一樹下。忽若大羽禽飛上其上。熟視之,一黃衣道士也。允拜手乞憐。道士曰:『汝郝允乎?』因授以醫術。晚遷鄭圃,世以神醫名之」,這位郝允就曾撰有《內經箋》。又《通志.藝文略》著錄沖真子《內經指微》十卷,亦是道教中人所為。《金史.劉完素》說劉氏字守真,「嘗遇異人陳先生,以酒飲守真,大醉。及寤,洞達醫術,若有授之者」,曾作《素問玄機原病式》,號通玄處士。其事迹更是與郝允若合符節了。
今本《素問》顯得較為純粹,純為醫家之說,巫俗道術,不如《太平經》等道籍之多,焉知不是林億等人刪汰清理的結果?
林本修改王冰本字六千多字,增注二千多條,足以使早期道與醫相融合的痕迹完全遭到抹殺。像「素問遺篇」那類道教素問,就更難見容於宋代以後聲勢漸大的儒醫傳統了。明吳崑《素問注》自序說:「最下異為一途,叛經行怪,類如《傷寒鈐法》《素問遺篇》,則妖氛爾、孛彗爾、白虹爾、薄蝕爾,非惟羲和憂之,具目者之所共憂也」,可以代表這些儒醫對巫醫道醫的鄙夷,一付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口吻。
六、道醫儒醫之糾葛
如〈上古天真論篇第一〉引老子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弱其志,強其骨」「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甚愛必大費」「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聖人曰:我無欲而民自朴」「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聖人為腹,不為目也」「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引莊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聖人之道也」「無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神全之人,不慮而通,不謀而當,精照無外,志凝宇宙,若天地然」「體合於心,心合於氣,神合於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際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於我者,吾必盡知之。夫如是神全,故所以能矣」「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捐之,此全性之道也」,又引老子河上公注曰:「有欲者亡身」,引廣成子曰:「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故聖人先之也」,引《真誥》曰:「常不能慎事,自致百症,豈可咎怨於神明乎?」
其論卦論象者,僅此而已。連漢人易學中流行的四正卦、十二月消息卦,在他討論人如何調四時之氣時,本來是最容易徵引使用的,他也沒有這麼做。
這實在也是牽合附會之談。太素之說,起於《易緯》,黃帝時怎麼可能用此為書名?設若書名乃漢人所題,故用《易緯》之說,稱其書為《素問》,那麼書中又為何完全沒有講太始太素之類事?林億之所以會如此徵引,其實正顯示了他欲將《易經》與《素問》相關聯的用心。故〈陰陽應象大論篇〉說:「積陽為天,積陰為地,陰靜陽躁,陽生陰長,陽殺陰藏」,林氏等新校正便說:
陰長陽殺之義,或者疑之。按《周易》八卦布四方之義,則可見矣。坤者陰也,位西南隅,時在六月七月之交,萬物之所盛長也。安謂陰無長之理?乾者陽也,位戍亥之分,時在九月十月之交,萬物之所以殺也,孰謂陽無殺之理?以是明之,陰長陽殺之理可足矣。
以《周易》八卦分布四方來解釋陰陽消息,實為王冰所不及論,但此風既開,四方八卦之說便泛濫於醫學之中了。《靈樞.九宮八風》說「太一」在一年之中依次移居九宮,論者便以四方八卦來比附,表為下圖:
太一,是北極星,北極不動,北斗之斗杓則隨季節旋轉,古來均依斗杓所指十二辰來區分節氣,一年分為廿四個節氣。斗杓所指之辰,則稱為月建。例如冬至節,月建在正北。這是十二月與辰、方位、節氣的配合。另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分屬八個方位,稱為八宮,每宮得四十六日,天門地戶兩宮各僅四十五日。如果再將這八個方位跟上面所說的十二月、十二辰、廿四節氣配合起來,即是所謂太一移居,八宮各分配三個節氣;加上中央,共為九宮。
七、道林養性與儒門事親
凡欲為大醫,……又須妙解陰陽祿命、諸家相法,及灼龜五兆、周易六壬,並須精熟,如此乃得為大醫。……不讀老莊,不能任真體運,則吉凶拘忌,觸塗而生。至於五行休王、七曜天文,並須探賾。
這是指醫生的修養方面。在醫法部分,他也很重視「養性」。卷廿七專就養性的問題,列了道林養性、居處法、按摩法、調氣法、服食法、黃帝雜忌法、房中補益等項。其內容則完全是道教觀點,認為養性才是無病長壽之本,去名利、除喜惡、戒聲色、絕滋味、存精神,然後再用存思、按摩、調氣等法。其說頗可與陶宏景《養性延命錄》之說互參。
朱氏撰《格致餘論》,自序謂:「古人以醫為吾儒格物致知之一事,故名其篇曰格致餘論,未知其果是否耶?」雖推源於古人,語意上卻看得出是自立新說,故又云:「《素問》載道之書也,詞簡而義深。去古漸遠,衍文錯簡,仍或有之,故非吾儒不能讀」。句句扣緊儒家,將醫道納入儒者事業中來。
傳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余每思之,男女之欲,所關甚大;飲食之次,於身尤切。世之淪胥陷溺於其中者,蓋不少矣。茍志於道,必先於此究心焉。因作飲食、色欲二箴。
這兩篇箴文,與稍後的〈養老論〉〈慈幼論〉,把醫術和儒家的倫理觀完全結合起來了。其書及《丹溪心法》也都全然不用禁咒、存思、服氣、辟榖、符籙諸說。影響所及,幾奪道醫之席。明成化年間程敏政替其《丹溪心法》作序,竟說:「醫之先,謂出神農黃帝,儒者多不以為然」,對醫的傳統,儒者幾乎要重新構造了。
中國古無醫學史,《四庫提要》可視為第一部醫籍史論或醫學史論。且它以儒學發展史來架構醫學史,對後人影響甚大,儒醫遂為正宗矣!
八、儒醫的特點及其批判性
儒醫始稱于宋代。《宋會要輯稿》言:“伏觀朝廷興建醫學,教養士類,使習儒術、通黃素、明診療而施於疾病,謂之儒醫。”
這段話講的是:宋代設立了特定的教育機構——醫學,體制完全仿照太學。徽宗還讓醫學脫離專管宗廟禮樂的太常寺,轉隸於國子監,使醫學納入儒學教育體系。並且按等級任命醫官。有六個品級,十九階具體官職,最高為翰林醫官,相當於五品大夫,所以後世稱醫生為大夫。
當時受“格物致知”學風的影響,不少儒者也將醫學作為格致的對象,如王安石即自稱:“……,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談。”金元四大家之一朱丹溪的醫著《格致餘論》中更暢言:「古人以醫為吾儒格物致知之一事」。
儒醫有何特點呢?首先,他們強調醫生自己要具有儒家的氣質和風範。名醫都以儒家“仁義”觀自期,具有“上醫醫國”、“仁民愛物”、“不為良相即為良醫”的價值取向,構成了獨特的儒醫現象,所謂仁心仁術。
其次,儒醫把儒家心性修養理論和醫術完全結合,認為病人若想要治好,不能只從生理上去治,更要注意心性修養問題。其理論對當代心身疾病的研究具有兩個方面的價值;一、從人類心身疾病的研究角度看,儒醫理論的研究範式補充了西方心身疾病研究的某些空白,使人類心身疾病研究更加全面。二、從中國人身心疾病的研究角度講,儒醫理論能夠更多的揭示中國人心身疾病的發病原因、特點和解除途徑。
三,儒生的大本領是搜集、整理、考證古籍,競相著書。宋代于1057年成立校正醫書局,校訂《素問》等醫籍。儒士論醫亦多有高見,常把臨證體會、讀書心得、醫聞軼事等,以散文形式寫成醫話,或以歌賦形式教授學子。最早見於五代人高陽生所著的《王叔和脈訣》,自宋代周守忠以四言詩著《歷代名醫蒙術》以後,醫學歌賦蜂起:著名的如明代龔延賢的《藥性歌括四百味》、明代李時珍的《瀕湖脈學》、清代汪昂的《湯頭歌訣》和陳修園的《醫學三字經》等。
此外,專從醫學角度說,儒醫也對漢魏南北朝以來的醫學傳統(主要是道醫的傳統)發出了具體挑戰。
在蘇東坡當時,就曾針對醫家廢學《難經》之風批評道:“《難經》可廢,非愚蠢無知則狂而已。《難經》不學,豈不誤哉!”可見那時已有人對《難經》不滿了。東坡對此風氣不已為然,可實際上後來此風並未消歇,儒醫不斷挑戰著《難經》《素問》的權威。
這裡可舉一個具體的例子:
明代浙江慈溪人趙繼宗,著有《儒醫精要》。此書在中土已然亡佚,僅存於日本。其書凡三十三篇,包括論王叔和左關左尺與三焦及命門屬火之誤、論王叔和十二經脈之有差、論診脈專主王叔和脈訣分各髒與左右手歌訣之誤、論診脈有先後、男女之脈不同、論傷寒不必傳經、論傷寒吐汗下三法之誤、論傷寒稱四時之誤、論世人言痰火之誤、論痰為諸病之誤、論狂病為痰之誤、論補陰之誤、論用藥不宜執方、識湯液與集要不可者三、論藥有不宜火制者等。
從其篇名多用“論……之誤”即可看出該書多攻擊前人論說。為此,九年之後問世的俞弁《續醫說》對其進行了嚴厲批判:「余近見趙繼宗《儒醫精要》一書,一駁丹溪專欲補陰以並陽,是謂逆陰陽之常經,決無補陰之理。二辯王叔和命門屬火之誤。三辯張仲景傷寒無汗吐下法。四辯張潔古無中暑中熱之分。五辯中風無火氣濕三者之論。六辯十二經之脈差繆。趙公偏執己見,妄立邪說以欺人,乖悖經旨,得罪於名教多矣,噫!仲景叔和,醫之聖也,百世之師也。繼宗何人,而敢輕議如此。多見其不知量也」。
大約因趙氏的著作不斷受到這類批判,所以後來未再複刻,不久便散佚了。可是類似趙氏這樣的儒醫其實還是不絕於途的。
例如晚清民初章太炎曾著《章太炎醫論》,原名《猝病新論》,共收論文38篇,有關於理論問題的商討(如五臟附五行無定說)、學術研究(如論經脈和三焦等)、病症的論述(如傷寒、溫病、雜病等)、古醫書的考證等。章先生自認為他的學問裡面以醫學為第一,可是中醫界對其新論卻褒貶不一。我看過一篇〈《章太炎論醫集》謬論舉隅〉就大罵:
章氏乃民國一代學術之偉人也。其學問之高、影響之遠,非鄙人所敢妄議。然醫學一道,彼雖自詡第一,以吾觀之,尚門外漢也。而彼之自以為高明,開近百年中醫西化之風,否定《內經》,不求本源,而欲求實效求創新,自誤誤人,不容不辨。
這是因為章氏認定中醫十二經脈、奇經八脈之說都是解剖學未精時的產物。包括他論針灸,也主張它不是依據經脈理論來的。
章先生還反對五行與五臟的配屬,說:「五行之說,以肝為木,心為火,脾為土,肺為金,腎為水。及附之六氣,肝為厥陰風木、心為少陰君火、脾為太陰濕土,猶無異也。肺亦太陰濕土、腎亦少陰君火,則與為金為、為水者殊,已自相乖角矣。五經異義,今文《尚書》歐陽說:肝,木也;心,火也;脾,土也;肺,金也;腎,水也。古《尚書》說:脾,木也;肺,火也;心,土也;肝,金也;腎,水也。……然則分配五行,本非診治的術,故隨其類似,悉可比附,就在二家成說以外,別為比附,亦未必不能通也。今人拘滯一義,輾轉推演于藏象病候,若皆言之成理,實則了無所當,是亦可以已矣。」
章太炎自謂不取《靈樞》《素問》,僅重視張仲景《傷寒論》,所以其立論如此。
而如此立論,對那個由《靈樞》《素問》而來的傳統,可謂一筆抹殺了,簡直比趙繼宗走得還遠。論者都說這是因章先生受了西醫的影響,其實不然,章先生只是用儒醫眼光去批判地看待《靈樞》《素問》所顯示的道醫體系罷了,他所推崇的張仲景,一般就推為儒醫之祖。儒醫是不喜歡談神農黃帝的。
九、儒門異彩:中日醫學交流
章太炎對道醫傳統的攻擊,我認為還可能與他留學日本的經歷有關,受到日本儒醫的影響。
儒醫不只是中國醫學史上的特點,而且深刻影響日本韓國越南等周邊國家。關於儒醫的文化現象,日人早有《日本儒醫研究》(1943年,安西安周著)、《幕末防長儒醫の研究》(2006,亀田一邦著)等專著,但尚未見過有關此一問題之討論,所以我姑妄言之。
日本吸收中國醫學甚早。早期以佛教僧人為醫療主力,西元984年(平安時代中期),宮廷的醫生丹波康賴依據中囯醫理論和處方寫出了存世的最古的醫書《醫心方》後情況才逐漸改變。他也因此被稱為日本醫學的鼻祖。其書計本草及用藥各1卷,俞穴及針灸療法1卷、內科9卷、外科及皮膚病6卷、五官科1卷、婦產科4卷、小兒科1卷、服石2卷、養生3卷、食療2卷。全書以《諸病源候論》立論,引證晉、隋、唐三代的方書共百餘部。
這當然是受中國影響的。但書名《醫心方》,強調醫病重在醫心,可說直探儒醫精髓,時代甚至比中國同類的書都還要早。
其後日本醫學,一般認為可分為以田代三喜(1465~1537)曲直瀨道三(1507~1594)為代表的後世派(稱為後世學派,是指他們尊崇中國金元四大家學說,受朱丹溪的影響尤深);貶斥《內經》、《難經》乃至金元醫學,獨尊漢代張仲景《傷寒論》為主的“古方派”;既用古方,又用後世方的“折衷派”;以多元孝等人為主的考證學派等。
後世派形成於15世紀末期。田代三喜對金元四大家中"攻邪派"的劉完素與張子不以為然,獨崇李朱。以至到今天,日本在生產及臨床上廣泛應用的漢方製劑,大多數仍偏向滋補、和解的溫和性處方。
這國時期,也是日本宗教和醫學日益分離的階段。佛教支配政治的局面萎縮,由儒教的取而代之。
古方派則是以中國漢代張仲景《傷寒論》為主,反對宋明醫學與《內經》、《難經》之說,強調臨證實踐的。代表人物是永田德本、吉益東洞等。
此派的特色是摒棄陰陽、五行、臟腑經絡、脈診等中醫基礎理論,強調臨床實證。其所謂"獨尊張仲景",亦不過主張臨證時多使用《傷寒論》和《金匱要略》的方劑罷了。以致批評者謂其把已成體系的中醫學退回到《內經》之前的經驗醫學中去。
折衷派的代表人物不詳,僅知是介於上述兩派之間,既主張遵奉古代經典醫理,也重視使用宋、元以後的新方。明治時期又產生了蘭(西醫)漢折衷派,其代表人物為名醫華岡青州、山脅東泮、中神琴溪等。
考證派的代表是多元孝,致力於對古典醫學進行訓詁考證。多元孝以後,多紀元胤收集了歷代中醫書籍三千餘種,編成《醫籍考》。刊發於西元1831年。對中醫文獻學有絕大貢獻。
此外亦有井上金峨、吉田篁墩等的考證學。折衷派的一部分人受其影響,通過多紀元惪、目黑道琢,形成了以文獻學為中心的醫學考證派。
一般認為上述各流派,是分別受到儒學復古、折衷及清代考證學風影響而形成的。海保漁村為森立之等編撰的《經籍訪古志》所寫序言,更將考證學從儒到醫的擴展過程,描述得再清楚不過了:
讀書必先剖析其書之淵源,擇其最古且善者而從之,然後六藝經傳以至百氏,始可得而誦習焉。不然則書之流傳既久,彼此乖異之不定,而何由能求古人之意?于言語文字之間而莫所失乎?此漢儒校讎之學所以涉萬世而不可廢也。
另外,喜多村直寬《金匱玉函要略方論疏義·自序》也說:
醫道與儒道通。醫之《素》《難》,則儒之六經;醫之仲景,則儒之四子也。六經不研訓詁,無由以得其解;四子不究義理,乃不能求其旨。然義理之與訓詁非敢分鑣異途者,唯各有所主而遂不以此易彼也。而世之攻漢學者,斥義理為支離學;宋儒者訾訓詁為芻狗胥,均失之。此余平日所持論也。故愚於《素》、《靈》、《難經》端治訓詁,而注仲景書,所以特效顰宋儒矣。
喜多村直寬的意思是說治《素問》《靈樞》《難經》等主要是用考據法,論張仲景《傷寒雜病論》就還要兼採宋儒之法,發揮其義理。這顯示日本人重視張氏之書在《素問》等等之上。事實上,考證派主要的考證對象也是張仲景《傷寒雜病論》。當時醫家與儒生都有尊古及注重考證的共性,但他們並非凡古皆尊,因為更早的醫書如《黃帝內經》《靈樞》《難經》等就遠沒有《傷寒雜病論》這麼受青睞。
考證派的方法來自清儒,他們與清儒也頗有交往。著名的例子是森立之(1807—1885)。
半儒半醫的森立之,既有《爾雅正名錄》《說文溫知錄補遺》《左傳考注》一類儒學考據之作,同時又是一位全科醫生。還做過《神農本草經》的輯復、和澀江抽齋等共同編撰的《經籍訪古志》等事。參與《經籍訪古志》編撰的大多也是醫生,所以對醫書特別關注。其附言自稱:“從來著錄家於醫書多略,而是編比他家殊詳者,我邦所傳醫籍最稱繁富”,殆非虛語。
明治十四年(1881)我國學者楊守敬拜訪森立之,兩人有長達十八個月的筆談交流。
章太炎去日本比楊守敬稍晚。他在杭州時曾師從俞曲園。曲園先生即撰有《內經辨言》,因此章氏可能此時已關注到了醫學問題。蘇報案後,避難日本。1910年,章太炎在日本發表了他第一篇醫學論文:《醫術平議》;並搜集宋明醫學精本、古代驗方,進行歸類、分析和考證,編為《手寫古醫方》。可見他正式研究醫學乃是東渡以後之事。
後來他考證《禮記?郊特牲》時亦引用了日本醫俗來做說明。其醫論,最明顯的特徵,如文字釋詁、考校醫經、辨偽、校勘等等,更是絕似日本考證學派。獨重張仲景《傷寒雜病論》;摒棄陰陽、五行、臟腑經絡、脈診等理論;不重《素問》《靈樞》,則近於日本古方派。
1925年前後,中西醫爭論趨於熾熱,頗有人主張廢除中醫。太炎不贊成廢中醫,但認為中醫確有問題:「中間歷受劫難,一為陰陽家言,摻入五行之說,是為一劫;次為道教,摻入仙方丹藥,又一劫」。似乎仍表明了儒醫反巫醫、反道醫的立場,然而其受日本儒醫之影響,卻也不可掩。
十、儒醫的養生治病觀
趙繼宗、章太炎或許是儒醫中較激烈的典型,我選他們來立論是因為借著他們才能看清儒醫與道醫的分野。
不過這個分野亦並不是絕對的。儒醫、道醫畢竟都是中國文化之產物,歷史又糾繚難分,彼此共同點還是很多的。醫儒也未必就全然放棄《內經》的經絡臟象體系,也未必不用針灸,只不過重點並不在這上面罷了。
依儒家看,“天地之大德曰生”,人的生命既然秉諸天地,當然也就該遵循天地的法則那樣生生不息,努力地生。這是儒家獨特的生命觀,與佛教謂世界為空,謂人生是苦,迥然不同。
由於人生是苦,所以一切努力都向著如何解脫這苦去做。由於天地生生不已,人也生生不已,所以一切都要朝如何生去奮鬥。這便構成了儒佛修身觀的差異。
那麼,人生下來以後,要如何才能生生不已呢?這就需要養啦!如同小孩生下來以後要養之成人那樣,成人也還是繼續要養的,直到頤養天年,天年已盡才罷。
天年,是老天賦予人的自然年壽。據近代醫學的自然係數說,認為壽命係數大約是五,例如一般哺乳動物的壽命等於生長期乘以五。人的生長期約二十五年,故人的壽命應在一百二十五歲左右。還有一種叫性成熟期推算法,說人的性成熟期大約在十四歲左右,以此數乘八,為一百一十二歲,這可能也就是人的自然壽命了。還有人主張細胞分裂說,云人的肺或纖維細胞約可分裂四十到六十次,因此人的壽命約為一百一十歲。
這些講法,跟中國古代其實差不多,因為中國人相信人壽應該有一百二十歲,所以把六十歲當做壽天之界限。未滿六十而卒,人生該有的命壽還不及一半,當然就算是夭折了。(《尚書》孔注:“壽,百二十年。”後世把夭折的年歲往下降,未及三十而卒曰夭折;不及六十而卒,傳志中就僅說他得年多少,而不能說他壽至多少。)
人的自然命壽既然本來該有一百二,則善養者自然就能得此天年。凡不能如此長壽者,皆是自己糟蹋了之故。
是自己不善養生,糟蹋了生命,所以才會生病。因此,儒醫把治病看成末事,重點在養生。
能養生,自然就不會有病。如有病,即是養生不善所致。故攻治之道,仍應回歸養生。能正確地養生,病自然也就好了。
基於這個根本原理,儒醫當然不再採用「鬼神致疾說」,也不太採信「風邪外感說」。對於治病,亦不甚講「調經理氣」。
也就是說,儒醫基本上并不認為身體不適是因臟腑或經脈不調所致,因此才會有像章太炎和日本古方派那樣,完全放棄《內經》經絡臟象體系的。
大部份儒醫不如此極端,多半仍兼用經絡臟象腧穴說,但認為經絡不調不是原因,而是結果,是因人不能治心養氣才導致了經脈不暢、臟象失調之惡果。所以病因起於心,治病之法亦須在心上做工夫。
日本醫宗丹波康賴所著醫籍,稱為《醫心方》,就很精確地表達了這個宗旨。孔子說“仁者壽”。仁者是什麽,哲學家講來講去,闡釋萬端,其中程伊川有個講法頗簡要。他說仁之在人,就像果子的核仁。桃有桃仁、杏有杏仁,把果仁種到地上,就能生長成樹木,開花結果。所以這個仁,就是生機,就是生生不已的動力所在,這不也是對“仁者壽”的解釋嗎?仁即是心、是生。仁不好,果木自然長不好;心不好,人自然也就病殃殃的。魏晉時竹林名士王戎,其實是個忌刻的吝嗇人,他家有李子,結果很好,遠近爭購。但他怕別人用這李子仁去種植,所以每顆李子都鑚個洞,把仁破壞了,讓別人種不出來。果樹如此,人也一樣。心出了毛病,身體能好嗎?
心怎麼養?《易經·頤卦》說:“養正而吉”,又說要“慎言語、節飲食”。正,就是不偏不倚、不過也勿不及。飲食、男女、起居、動靜,什麽都只要中正和平就好,不禁遏,也不放逸。
養心,並不是就不養耳目身體了。荀子說得好:“芻豢稻粱,五味調香,所以養口也;椒蘭芬苾,所以養鼻也;雕琢刻鏤、黼黻文章,所以養目也;鐘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養耳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幾筵,所以養体也。”儒家不像佛教講禁欲、道教講辟穀,認為人生口體之養乃是自然的生命需求,所以當然應該滿足。就像養小孩,能不讓他吃嗎?養生之養,本來就應如此。
只不過,一切口耳身體之養都不過分、都能中和平正,這時心氣也就平正安舒了。
所以,養生並不是養身體之外的另一件事,心正則體安,所謂“心寬體胖”。倒過來,身體養得好,心氣亦必平和,故《易經》需卦象曰:“酒食貞吉,以中正也。”
不懂的人,會說這是在談道德修養的問題,不是醫學。其實醫道重視病因,需對癥下藥;治病則得從病根子上治。儒醫走得即是這個路子。
儒醫的一切治病養生之技術,均由這個基本點上衍發而來。
例如宋元以後,儒醫大家朱震亨所創丹溪學派。主張滋陰溫補,為迄今中醫之大宗,其基本理論不就是教人收心養心、不放縱飲食男女嗎?
他實際上理學“存天理,去人欲”的發揮,基本原理在於不放縱慾望。人的慾望以飲食、男女為最大,故他主要亦針對這兩方面立論。《飲食色欲箴》開宗明義,點出宗旨,教人勿縱欲肆慾。《陽有餘而陰常不足論》講的也是“聖賢只是教人收心養心”。《養老論》談老年人養生,更反對一般人認為的“老人家應多進補”觀念,主張老年人內虛脾弱,難消化之物勿予他吃,也勿讓他吃零食。
與朱震亨相反的劉完素一派,則主張洩火,與朱氏迥異(其實朱氏淵源於劉,但四庫提要已說:「完素主於洩火,震亨則主於滋陰」「一攻其有餘,其劑峻利;一補其不足,其劑和平」,二者同源而分)。補洩兩派交攻,猶如程朱之與陸王。但劉氏《素問玄機原病式》說:
五臟者,肝心脾肺腎也。五臟之志者,怒、喜、悲、思、恐也。若志過度則勞,勞則傷本臟。凡五志所傷皆熱也。如六欲者,眼、耳、鼻、舌、身、意也;七情者,喜、怒、哀、懼、愛、惡、欲,則皆屬熱。所謂陽動陰靜。故形神勞則躁不寧,靜則清平也。是故上善若水,下愚如火。先聖曰:六欲七情為道之患,屬火故也。如中風偏枯者,由心火暴甚,而水衰不能制之,則火能克金,金不能克木,則肝木自甚而兼於火熱,則卒暴僵僕,多因五志七情過度,而卒病也。又如酒醉而熱,則五志七情競起。故《經》曰:戰慄驚惑、悲笑譫妄歌唱、罵詈癲狂,皆為熱也。···
七情六欲五志,過度卒病。病了以後,治標之法是用涼寒之藥攻之;治本之法,就還是要回歸心氣平和中正、養心制慾。其醫理不過即是對儒家“養正而吉”的另一種說明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