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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22 19:0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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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女（小说连载之四）
作者：李迎兵
天气开始很好。阳光很毒。钢筋组全体人马出动绑顶层的梁柱时，一根筋头上戴一顶帽檐上印有一圈为人民服务五个大红字的破草帽，而石柱子头上戴一顶类似于旧时代大户人家的大礼帽来遮阳。而我则依然是那顶晒得有点发黄的绿军帽，只不过这次戴的规整了，帽舌可以有遮阳的作用。大家一上顶层施工现场，就光着膀子起劲地开始干活了。
大家先通过龙门架的吊篮从底层往顶层运上去配好的钢筋材料。我跟着一根筋在支好模型的大梁上放钢筋，再把箍筋穿进25MM的钢筋里，然后手拿铁钩用细米丝把它们绑扎固定在一起。这个时候，石柱子从龙门架吊篮那儿往干活的这边运料。我看到他一下子扛好几根25MM的长料，在搭好模板的顶层窄道上来回穿梭着。
毒日头似乎是突然减弱力量的。施工现场的顶层先是拂过一阵小风，大家一下子感到一阵凉爽，不由抬起头看天，竟然开始阴云密布了。
也就没一会，天边滚过一阵沉闷的雷声。要下雨了！但一根筋在我的前面依然没改变姿势，一直低着头在往前穿料，而我跟在后面绑扎固定。我还冲送料的石柱子喊：悠着点，天还早呢。
说着，雨就大了。一根筋招呼大家到下面一层大厅去避雨。石柱子说，钢筋还剩几根了，额（我）最后再跑一趟吧。我真切地看到石柱子的身影在龙门架吊篮那儿闪了一下，也看到他低头弯腰扛起最后仅剩的几根钢筋配料。这时，天边滚来一阵阵雷声。紧接着，雷声越来越大，电光撕裂开来，满天忽闪着妖魔般的身影，幽暗的云朵越加低沉，雷声在头顶越逼越近……
就在又一次电闪雷鸣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和头顶的天窗一阵阵抖动。就在这时，人们听到高空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
大家抬头去看，只见洪苹果慌慌张张地从楼梯口抱住脑袋急窜到避雨的大厅里来，见人就嚷：石柱子……石柱子……从顶层龙门架……摔下来了……
啥——别说瞎话？一根筋手抓住洪苹果的肩膀死劲地摇，还大声吼喊着。
洪苹果自从被尹四眼的老婆盘金莲闹腾过那一次之后，名声远扬不说，自己也元气大伤。我记得洪苹果有好几天闷在被窝里不吃不喝，让油工组的人们都急坏了。最后，还是安装队的队长万金油出面劝说，以至于齐茂天的上门配合，总算让洪苹果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了。我后来有几天也给她去食堂打饭。
石柱子出事了！紧接着，雷声更大，雨点也越来越猛烈。人们都往出事的现场跑去。据说，石柱子最后一趟扛的钢筋下料比较长，是横跨大梁的大料，经过电焊焊接的。石柱子扛上大料在顶层拐弯之时，一根钢筋大料的尾端，一下子触及到顶层一处的电闸上了。当时，石柱子的脚下一打滑，那边电闸盒子被粗钢筋戳穿了。很快一阵380电压的电流穿过钢筋把石柱子击倒了。人刚倒下，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话都说不出来，更是无法呼救了……
油工组在顶层下的墙面上刷油漆。洪苹果正好在龙门架口看到这一幕，但没等她反应过来，石柱子就一头从顶层安全防护网的缝隙口栽出去了……
听到这一不幸消息的齐茂天，脸都吓白了。
在大雨滂沱之中，大家一起向石柱子摔下来的方位跑去。跑在最前面的是一根筋，其次是齐茂天，然后是洪苹果和我。洪苹果的一只白色的女式凉鞋也跑丢了，但也顾不上捡。
大家跑着跑着，就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前面抹灰组挖开的石灰窖里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在挣扎。他的两只手掌已经是变成焦炭形状的模样了……
石柱子还能说话，而且是和齐茂天在说着话。姐……姐夫……千万别……告诉……额（我）姐……
石柱子自从来到钢筋组，大家都未听到他叫过齐茂天一声姐夫。石柱子这还是第一次叫齐茂天姐夫。石柱子从小没娘，虽然定了娃娃亲，但一直是姐姐石桂花带大的。到他18岁那年，在老家农村，石桂花就给他花钱娶了媳妇。齐茂天那时候还在乡政府，初中毕业的石柱子去乡政府的食堂做过饭。后来，齐茂天来了建筑公司，石桂花就让他把弟弟安排到工队钢筋组来上班。石柱子起初不愿意来。他的脾气很古怪。自从姐姐石桂花和齐茂天结婚，石柱子就从未叫过齐茂天一声姐夫。石桂花觉得弟弟石柱子来到工队总要比在农村种地好多了。石柱子觉得工队不自由，也不愿意听姐夫齐茂天的调遣。可是姐姐让他来，他就来了。石柱子和妻子王兰作别，也看看炕上睡着的两岁儿子，就一头坐上了姐夫的工具车，来到工队钢筋组。一晃又是一年，石柱子反倒适应了工队的生活，但就是不习惯和姐夫齐茂天单独在一起说话聊天。
我手里拎着洪苹果刚才跑丢的那只白色凉鞋。洪苹果凑到石柱子跟前，说石柱子肯定没事，一定会好起来的。石柱子只是摇摇头，目光很散淡，嘴巴微微张大，还想说一些什么，可就是发不出声来。我想起那个二战中肠子被打出来的投弹军官威廉逊对战友哈里喊的那句话：打死我，哈里，看在上帝的份上打死我！
当时，石柱子看看洪苹果，又看看我，抬起烧焦的手掌把我和她都互相指了指，不知道什么意思。我看看石柱子的样子，觉得他的话一定是让洪苹果以后好好过日子，平平凡凡才是真。
石柱子很快被机修厂的面包车拉到城里医院去了。很快就传来消息，说是石柱子的命算保住了。但他那高电流击伤的双掌却被迫不得已地锯掉了。石柱子的下半生只能坐着轮椅吃工伤劳保了。
石柱子出事后，洪苹果的心情也更加灰暗了。
工地停了工，进行安全生产整顿，齐茂天整天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那几天，洪苹果让我陪她去医院一趟。我没问为啥去医院，只是说好吧。我向一根筋请假时，也是意外地顺利。我陪洪苹果在回城的班车上，总发现她不舒服，像是要呕吐，但又吐不出来。
到了医院门口，洪苹果又改变了主意，说是先陪她到路边公话亭里给赵小刚打个电话。
赵小刚在电话那头有些不耐烦。还找我干嘛？咱俩的事情不是了结了吗？
洪苹果在这边，先是不吭一声，后来就拉下脸来死乞白赖地求他过来一趟。说小刚，能来医院一趟吗？
啥事啊？在电话里说吧！
小刚，我，我……怀……怀孕……了……
赵小刚说了一句：你怀孕和我有啥关系？咱俩早就两清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说，我一会儿还要陪对象到石州大厦里买衣服呢。说着，电话就挂断了。
洪苹果脸色更加暗淡无光了。紧接着，她又给孟热朝、姚冬冬和尹四眼这几个人都打过电话，但都是和赵小刚一样的结果。放下电话，洪苹果就放声大哭。
我说，别哭啊，要不给汤大伟打个电话吧，他和医院的领导有关系的，让他帮帮忙，肯定是没问题的。要不，我给汤大伟打吧！
这次，我在电话里和汤大伟说话了。我说，汤大伟你能过来就过来，洪苹果遇到大事情了……
啥大事情啊，你小子快说，我立马还得和迟小艳一起见她父母，还要吃晚饭的。
迟小艳是谁啊？
你小子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迟小艳是咱们地理老师的女儿啊。我比你虽然高几届，但上地理的秦老师你又是不知道……我和迟小艳快要结婚了……
那就算了。只是，只是……洪苹果怀孕了……
啊？真有你小子的，三日不见，变化不小啊……这样吧，我给医院的朋友挂个电话，让他帮帮忙……
去你的，你能过来吗？
汤大伟声称也来不了。他真的来不了。要不你让洪苹果接一下电话吧。
洪苹果不接电话了，而给尹四眼先就打电话打不通，再打几次，电话通了，但一听里面的声音就知道是尹四眼的老婆盘金莲。
盘金莲在电话里的声音依然很凶暴。谁呀，是谁呀？说话啊？快说话呐，是死人啊？是哪个缺德鬼打的骚扰电话啊？快给老娘说话啊！烂肚子烂肺，断子绝孙！说着，盘金莲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就把电话重重地挂上了。顿时，耳机里只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忙音。嘟嘟嘟，嘟嘟嘟！
好多天过去了，洪苹果一直害怕工队的人们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她六神无主，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她也只有找到我。因为，身边有一个男人陪着总是不一样的，无论再烂的男人也总是男人。否则，她心里更乱，如同末日来临。
从医院回到工队，洪苹果晚上直接找到我的宿舍里来了。正好师傅一根筋出去陪齐茂天喝闷酒去了，而石柱子早就办了工伤劳保，所以现在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看书。
洪苹果刚刚洗过澡，长发也刚刚洗过，用橡皮筋扎成一束好看的马尾。她穿了一身干净的工装，一本正经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好长时间地盯住看我。
你看我干嘛？
洪苹果还是一声不吭，看着看着，就突然低下头，然后一阵啜泣。
李泰斗，问你一句话？
问吧。
好，我问你——你喜欢过我吗？
我不吭声，但却点点头。
还有呢？
我发现洪苹果的脸蛋和从前一样圆圆的，只是没有了从前的顽皮，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那么动人。
真的喜欢过我？
我再次点头。我盯住她，然后说，真的，真的喜欢。
还有呢？
还有啥啊？我……我……不晓得啦……
我问你，我问你——那你爱我吗？
洪苹果的眼睛里有一种水灵灵的东西在闪烁着，还和从前一样让人们神魂颠倒。尤其，现在的她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有着孩子一样的表情，一如从前的单纯。
你以前为什么不追我？
我依然是唯唯诺诺，还和从前没啥两样，一点出息都没有。无论怎么样，洪苹果依然是那个我眼里可望不可即的来无踪去无影的七仙女。她一直在云端，在高高的天上，而我永远也无法探及。
我这次陪洪苹果去医院，快走到医院门口了，她急忙从身后抱住我。她说她真的很害怕。她咋就这么倒霉啊？
李泰斗，你真的不想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
我默然。我摇摇头。我不想知道。
洪苹果哭了。我……我……我其实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真的！我不知道！
我在那时对洪苹果说没关系。我又说洪苹果我真的很爱你。说完这话，我泪流满面。我继续说，洪苹果，我很爱你，所以我……我……啥都不会在乎的……
洪苹果扑了上来，然后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啥都别说了……真的……很对不起……
那时，我就想起了一句煽情的电影台词：爱，就是永远也不要说对不起。从现在开始到未来的所有时段，都需要珍惜，需要懂得爱护。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你
仿佛在你眼里感到无限悲戚
就像夜幕沉沉笼罩在你心里
也许你从来不愿告诉我
我也不想再问你为什么
夏日的风已吹远
吹得无影有无踪
所以我将忘记你的背影
在路边商店音箱传来张蔷演唱的老歌《潇洒的走》的歌声中，我对洪苹果说，我们买一束鲜花去医院病房看看师兄石柱子吧。
然后呢？
我不假思索地对洪苹果说，然后，我们年前就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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