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结婚生子之后，有几年没回老家了。去年终于趁春节回去了一趟，结果发现老家变化太大了，以至于我几乎迷失了。从机场出来，坐上大哥的汽车，直接上了高速，左转右转，不到一个小时出了高速路口，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豁然开朗，恍然发现已经进村了。

看着我惊诧的样子，嫂子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吧，现在高速路口就开在咱村口。”

进了村，也不是我记忆中熟悉的样子，坑坑洼洼的土泥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平坦开阔的水泥路。以前黑摸摸的街道，现在被一盏盏亮堂的路灯照亮了。街道也像是重新梳理过，路上堆放的杂物不见了，显得格外整齐、宽敞。房子，特别是路边的房子，也一栋比一栋新，一栋比一栋高，在我眼中都那么陌生，以至于我完全糊涂了，我已认不出回家的路了。

“不认识路了吧？”嫂子笑我。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让我一个人走，还真找不到家。”

家终于到了。只有我家还是老样子，但夹杂在新房子中间，它仿佛也变得陌生了，以前高大的门楼显得那么矮小。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我一样局促不安。

然而最让我吃惊的还在后面。第二天我要喝水时，妈叫住我，交代说：“喝水的话喝饮水机里的水。”我这才注意到房间的角落还有一个饮水机。饮水机？我从来不曾把它跟老家联系起来。我记得小时候，在外面跑累了，进屋直奔水缸，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就喝。水缸里的水总是满着的，冬日天冷，结冰了，我们还拿着敲碎的冰块吃。我小的时候，取水还是用压井，站在上面一跳一跳。后来方便了，开始打深井，用抽水机抽水吃。我最喜欢喝刚抽出来的水，那么清冽。几年没回来，妈怎么会用上这种城市里才会经常见到的高级玩意呢？

“你不知道，现在地下水不能吃了，”妈叹口气，“烧开之后，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白沫，没人敢吃，煮饭都要澄清之后才敢用。现在村里喝水都用饮水机。”

“怎么会这样？”我很吃惊。

“谁知道？说是被污染了……”

“怎么污染了？”

“谁知道……”

我的心中突然充满了难言的悲哀。我的老家在豫中，交通十分便利，但似乎经济并不算好。企业是有的，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离村子不远的升天湖有一个造纸厂，我们有时会去玩，走近就有一股臭臭的怪味道。升天湖水是没有鱼了，连我们村里唯一的一条小河也干涸了，妈说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经常在里面洗衣服，但我记事的时候，它已经干涸得只剩河底一层层厚厚的“纸浆”。离村几百米的省道上，沿路开了几个化工厂、石灰窑，每次我们上学经过都要捂着鼻子快速穿过，下雨的时候要防止酸雨。我们还好，还可以逃避，道路两旁不能动的农作物们遭殃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段的麦子和玉米都长得无精打采，稀稀拉拉，叶子早早就枯黄干死了。

可是那时我们还敢喝地下水！

因为一下子增加了三口人，饮水机里的水用得格外快，我问妈要怎么换水，妈说，没事，方便，现在村里好几个地方卖水。

“多少钱一桶？”我想这么喝下去，一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两块。”妈说。

“两块？”我又吃了一惊，在城里，一瓶好一点的矿泉水就要两块。

“也有贵的，三块，好一点。但咱哪里吃得起？”妈苦笑。

我也笑，但心里却涩涩的，咸咸的，我猜想那应该是心里流的泪水了。

                                 2012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