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是几年前出去的，燕子当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燕子妈说燕子是要去城里酒店当服务员，燕子爸衔着烟袋只笑不说话。

村人都说燕子这回出息了，瞧人家长得就不像要呆在农村的样，手多白，脸多俊。

有一段时间燕子爸经常要去镇里领汇款，去前必要穿燕子给他捎回来的那件黑西服。村人看到燕子爸披上黑西服，推出自行车，就知道了他又要去镇上，但还是故意要问，话里酸不溜丢的：“燕子又汇款了？”

“汇了。”燕子爸说，说完又加了一句：“说让她自己留着花，不听，非寄。你说城里不比农村，哪里不用钱？”

燕子爸走后，村人就噘噘嘴，说显摆。

说归说，回到家还是要拿燕子教育自己的娃：长大争口气，也学你燕子姐进城里酒店当个服务员。

后来果然就有一些跟着燕子进了城里酒店当服务员。燕子一开始不同意，架不住那些娃的父母又送东西又说好话，燕子爸也在一旁帮腔：燕子，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吧，咱可不能只顾自己不顾乡亲呀。燕子一狠心，说了一句狠话，那，先说好了，将来出了什么事可不要怪我！

能出什么事？看这孩子说的。说起燕子这些话，村人都笑。

燕子在城里一呆就是好几年。

燕子一直在酒店做服务员，那些被她带出去的女孩子也是。那些女孩子有些出去了一段时间就不想再去了，还老哭。她爹妈就骂她，不中用的货，这么好的事情人家想去还去不了呢，你倒挑肥拣瘦起来了！那些女孩子就只好又回去了。

那些女孩子和燕子一样也经常往家汇钱，那些女孩子的爸也和燕子爸一样穿起了孩子从城里捎回来的衣服。

那些女孩子的爸很感谢燕子的爸，燕子爸就很骄傲。

时间长了就有些风言风语。燕子爸听了很愤怒，日他娘，欺负人也不是这个欺负法！

燕子爸很相信燕子。

燕子爸要去跟那些传闲话的人论理，燕子爸说，看我不撕烂他那张×嘴！

燕子爸出门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但是走到街上心突然就虚了。本来走在路中间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路边上。看到人了，本来想生气的，突然就无端献出了几分媚笑。

没人处，燕子爸用手打自己那张老脸，日他娘，你咋这么不争气！

燕子爸把燕子从城里叫回来，燕子爸很严肃地问燕子你没在外面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燕子妈说看你说的，你把闺女当成啥了？

燕子就撒娇，就瞪眉竖眼，说谁说咱闲话了爸，爸你是相信人家还是相信你闺女爸？

我当然相信你……相信你个球！燕子爸突然发怒了！

燕子爸尽量压低了声音。他已经三天没敢出门了。

燕子妈正端着一碗药给燕子喝。

燕子喝吧燕子，喝了就好了燕子。燕子妈说。

燕子不说话。燕子一直在发呆。燕子是三天前的一个晚上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的病。

燕子，燕子。燕子妈说。

燕子爸仍在旁边发怒，不要管她，让她去死。

燕子爸说，人都让你给丢死了，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燕子本来就想死在外面的，不知怎么想了想，又回来了。

燕子妈还在抹眼泪。燕子妈看到燕子的嘴动了动，燕子妈说你说啥，你说啥明天呀燕子？

燕子妈又说，假如还有明天就是已经没有明天，别胡思乱想了燕子，喝了药就好了燕子，对，就这样就这样，燕子燕子，不要怕，睡过去就好了燕子。

燕子妈拿着空碗，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燕子妈边哭边说，燕子，这你就再不会丢人了燕子！

                             （2008-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