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 舒克
(2014-02-05 22:46:11)分类: 故事—荼蘼开在燕园西 |
“是这里么?”舒克把车停在车库入口,犹疑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区。
“是啊,就从这儿进去。”任冬今天一早又回到了学校,和舒克一起开车来到眼前的这座小区。舒克心疼他来来回回地折腾,任冬只是笑笑,摸摸他的头,并不答话。
天蓝色的高尔夫盘过了两道弯,开进了地下二层的停车场。舒克忍不住又问:“你亲戚的那套房子,就在这儿?”
“是啊。怎么?”任冬转头,好奇地看着舒克。
“这儿……真豪华啊……好像是北京几大豪宅之一吧?”
任冬哈哈一笑,有点羞涩地摆了摆手:“哪有儿这么夸张。”
还真就有。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区位于朝阳公园对面,舒克听他父亲提过多次,是北京精英阶层的地标。许多人就为了证明自己属于这个阶层,而不惜大价钱也要买一套这里的房子。
“对,就是这个车位,停这儿吧。”任冬指着一个空着的车位说。舒克抬眼,见车库上方悬着十分醒目的一块牌子:专属车位,请勿停放。这车位的旁边停着一辆新款的卡宴——经典的暴发户车款。
舒克轻巧地打轮,将高尔夫停进了车位。他下车,走到车头前大约一米的位置,回头看看——他从没觉得自己的高尔夫这么小、这么矮过。
他搂着任冬的肩,笑说:“我还傍上了个金主哪!你说我这是修了几辈子的阴德啊!”但他的心里可笑不出来:你本就不是我能配得上的人,原先我还能说努力赚钱养你,对你好,让你一辈子不吃苦,可若你本来就是这样非我能企及的富贵人家出身,既不用我养,又多得是愿意使尽浑身解数对你好的人,那你还图我什么呢……
任冬低着头,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地说:“什么呀,这是人家的房子,和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我对住的地方真得无所谓,1000万的豪宅和10平米的宿舍我一点都看不出区别来。”
走了几步,他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对舒克说:“重要的是,和谁住在一起。”
那时,舒克是真得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看看,自己是有多想爱他、保护他、和他住在一起、带他旅行、为他做饭、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直到地老天荒。
从地库坐电梯到一层,出来,眼前是挑高足有6、7米富丽堂皇的大堂。这是舒克第一次见到有前台值守的住宅楼。前台的小伙子长得很精神,见到他们二人进来,起身礼貌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询问,只是目送他们刷门卡进了另外一个电梯间。
他或是常见任冬过来,认识了吧。舒克暗自揣度。
电梯上到22层,平稳地停了下来。门打开,外面是与大堂同样色调的宽敞走廊。
任冬在前面领路,带着舒克,在一扇红褐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他开门的时候舒克悄悄看那把钥匙和门锁——大户人家,就连钥匙都比别人家的要高级些。
进门之后是一条宽约2米,进深4米左右的玄关,玄关的尽头有一道屏风将大门与客厅隔开。玄关的布置是中式的,进门右手是一组隐藏式的鞋柜,上一个台阶,左手有一方矮桌,内置一组九个蝙蝠花样的抽屉,色调与材质同整个玄关一样,都是暗红的木头打成。玄关的右手边安置着一个佛龛。
富贵人家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拥有的越多,越怕失去,大概也就是因为此,革命里被人利用的才总是无产阶级吧。无恒产者无恒心,也无所畏。
任冬给舒克找了一双亚麻拖鞋,自己也拿了一双换上。
“他们冬天都喜欢穿棉拖鞋,但我觉得屋里有暖气已经很燥了,不想再穿太多。你要是觉得冷的话就告诉我,我再给你找厚实的拖鞋。”任冬说。
舒克上前将任冬拦腰抱住:“我不冷。我怎么会冷呢?熊熊烈火随时燃烧着我~”
舒克刚抱着任冬要亲,被他笑着推开了。
“猴急!终于知道什么叫猴急了——你就是个猴吧?”任冬笑说。
“哎呀,”舒克抱怨道:“及时行乐,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有你行乐的时候。”任冬抛下舒克,走到佛龛前,双手合十,低头沉默了片刻,恭恭敬敬地取下供在佛前的三支香,又从佛龛下一个隐藏式抽屉里取了三根香出来,恭恭敬敬地插上,再合十,又沉默了片刻,才转身朝舒克笑笑,说:“来,你也拜过。”
这就叫拜码头吧?舒克本想打趣,但又怕冒犯了任冬,便佯作严肃地到佛前拜了三拜。舒克礼佛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任冬,见他也双手合十站在一旁,一脸平静。
“好啦。”任冬拍了拍舒克的肩,“你们北京话怎么说来着?假迷三道?”
“是假模三道。”
“恩,别假模三道的了,进屋吧。”
向右绕过玄关尽头的江山垂钓屏风,便登堂入室了。
“我操!”舒克惊叹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弧形落地大玻璃窗,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他把双手扒在窗上,鼻子几乎要蹭到了玻璃。整个朝阳公园如今都被他踩在脚下,黑色的小人们在灰色的树影间穿梭,看起来是那样不真实。
什么叫脱离群众?站在22层楼的落地玻璃窗前,用他们偶尔才能来游乐的地方当布景,这就是脱离群众。
“这套房子要多少钱?”舒克问。他希望这价格是他能指望着自己能有一天触摸得到,将它买下,让任冬快乐地住在里面的数字。或许他真得不需要这样的房子,但谁会不喜欢这样的房子呢?
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一定要为他实现。舒克心里有一个傻傻的念头。
“我也不知道。”任冬说,“你管它呢!反正不是咱俩能买得起的东西。等我们毕业了,老老实实地打打工,赚点小钱,租个还像样的房子,日出而作,日暮而炊,女织男耕,举案齐眉,还求什么呢?”
日出而作,日暮而炊,女织男耕,举案齐眉——这四个词是舒克两个多月前在一篇描述自己理想生活的日志里用过的词,而他竟然现在还记得。
舒克转过身,过去抱住了任冬,亲他,这回他没有拒绝,也热情地搂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
“你说我怎么会这么这么爱你呢?”舒克顿了一秒,又说:“你不用说。我知道。有倾国倾城之貌,又有这么体贴人的心思,换做是任何一个人,也都会像我一样爱你。”
他把自己额头贴着任冬的额头,语调变得有些忧郁:“可是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你又来了。”任冬嘟起嘴,徒劳地整理着舒克用发蜡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就吃定我了,以后我就制不住你啦。”
缱绻的午后,在宽敞的、明亮的、可以看见整个朝阳公园的卧室里,舒克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美妙的半天。抱着他的每一秒,都如在仙境。他们好像这个家的主人——等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家,不管是租来的开间陋室,还是买下的温馨厅堂,这样的生活他每天都可以触摸得到。
会变得不像现在这样激情四射吧?会变得平淡许多吧?那么多过来人都说时间久了两个人之间的温度会下降,想必不都是假话。但即便是那样,舒克也相信自己会始终爱他,忠诚于他,照顾他,替他着想,这甚至与任冬将来会变得怎么样无关,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几年以后,我会嘲笑自己幼稚么?也许吧。但到了那时候,我若真知道爱情本不是如此,又该相信和期待什么呢?
舒克和任冬一起在这个“亲戚的家里”住了四天。白天,他们睡懒觉,出去吃早午餐,随着一时的心性去各处游览。他们去了颐和园,去了天安门,去了国子监,有一天还夜访了北海。傍晚,他们像老夫老妻一样去逛京客隆,买菜,买肉,买烧饼面条,买两个人爱吃的零嘴。要是只买了一袋东西,舒克便拎着,要是有两袋,就一人一个,在落日余晖下或者华灯初上时肩并着肩,回家。
到了第五天的早上,舒克送任冬去机场。在进安检之前,任冬忽然想起来:“上次说过要带你去看故宫,居然这么多天都没去成!”
“没事儿。我在这儿又不跑,咱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等你回来了,随时说去就去了!”舒克安慰他。
任冬想了想,点点头:“好,等我一回来咱们就去!”
“一言为定。”
任冬朝他笑笑,推着箱子,挎着包,转身走进了安检门。他一共回了三次头,直到过了安检,还通过狭小的缝隙朝舒克挥手。舒克一直目送着他,每次他回过头,微笑着向他挥手的时候,他也挥手。
直到再不能看见任冬的身影了,舒克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我干什么哭呢?只是小别而已。他安慰自己。多情自古伤离别,舒克此前并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多情的人。
任冬走的第二天,樊书伟来了,约舒克八点到三里屯的1949吃饭。
八点整,当餐厅的领位员把舒克带到餐桌边的时候,樊书伟已经等在那里了。樊书伟远远地看见舒克,便站了起来,等他走近时伸手和他握了一下。舒克听说过高端人士的握手技巧,樊书伟算是给他做了一次顶级的示范。他的握手坚定而温暖,既不用力过猛捏得人生疼,又不会软趴趴地像一坨肉烂在了你的手上,配合上适当的抖动,能恰到好处地表达这只手的主人的礼貌和热情。
舒克在不至于冒犯师兄的范围内细细地打量了樊书伟一番,竟比他印象里的样子帅多了。樊书伟穿了一件白色短袖体恤——舒克在有一次跟张晓雷和他的二代朋友们逛连卡佛的时候看到过,牌子好像是叫川久保玲?(舒克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第一次听说时误以为它是哪家新开的保龄球场。)这一件破汗衫至少得卖3000块钱,可能都不止,但在樊书伟身上穿着,好像还真值那个价。
“坐坐坐。”樊书伟让舒克坐下,“他们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什么电话?”舒克问。
“哦?”樊书伟脸上露出了笑意,“那看来我十分有幸地可以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你了。”
樊书伟看着舒克,说:“老板们已经决定要你了。Offer这几天就会发出来,你保持手机畅通,及时查邮件哦。”
舒克喜出望外:“真得么!我还觉得那天面试的表现不大好呢!尤其是跟一个资深女律师,叫……Stephanie?我觉得她特别不喜欢我。”
樊书伟拍着大腿仰天长笑了十秒有余,擦着眼泪,说:“她?资深女律师?资深女碧池还差不多!你不用理她,一直都是那副好像前一秒钟刚流产的死样子。”
舒克也笑了:“师兄,我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是特别严肃正经的人呢。”
“这么快就发现我不正经了?”樊书伟故作吃惊,“上次我们周围都是些假做正经的人,我也只好跟着正经了。”
“这么说来,你不也这么快就发现我不正经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自己也不正经起来了。”舒克笑说。
樊书伟边笑边指着舒克:“I like you. 反应真快。”
“谢谢师兄夸奖。”舒克点了点头。
菜一道道地上桌了。舒克和樊书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十分不擅长与陌生人交谈,但师兄的社交手腕甚佳,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几乎没有断过20秒以上的。聊天进行到1个小时左右,双方的熟悉程度已经显著提升,已经准备好了要进入私人的话题了。
在聊完了一个现在北大学生都去哪儿吃饭看电影谈恋爱的问题之后,樊书伟十分自然地过渡到下一个问题:“师弟长得这么一表人才的,肯定没断了女朋友吧。”
“不啊,我现在这个男朋友是三个礼拜前才刚谈的,而且也是我的第一个。”
连舒克都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回答惊呆了。他现在为什么毫不避讳这件事了呢(虽然他本来就对“开柜”这件事不慎介怀)?是他已经对樊书伟的性取向有了预判?但他几天前也刚刚向不是同性恋的陈宇翔开了柜。那是他对这两人的信任发展到了新的境界?陈宇翔他自然是信任的,但他有什么理由把这种隐私托付给这个才和自己说了一个小时话的大师兄呢?
归根到底,还是他太庆幸自己能够拥有任冬这样一个男朋友了。他是他的骄傲,他希望每个人都能看到。
但看见樊书伟脸上错愕的表情,舒克猜测他也许不属于那些应该看到他和他的“骄傲”的“每个人”。
“你是说——‘男朋友’?”樊书伟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舒克,问。
“是的。”事已至此,除了这个回答舒克已没有其他选择。
樊书伟又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抬眼看着他,问:“谁跟你说我‘是的’?”
现在轮到舒克错愕了。
“啊?是什么?没有人跟我说你‘是’啊。”舒克连忙分辨道。
“好吧好吧,其实也无所谓啦。”樊书伟摆了摆手,让舒克不必紧张,“谢谢你的坦率。所以将心比心,我觉得我也应该坦率一点。我和你一样,也有男朋友,不过我的男朋友——比你不幸的是——在一个月前刚刚和我分手了。In another word,他把我给甩了。”
“他甩你?不会吧!”舒克尽可能夸张地做出惊讶的表情:“你真是我知道的条件最好的基友了啊!脸帅,身材好,工作好,挣钱多,有品位,他还要什么呀?”
樊书伟把手撑在桌上,将右腮帮子放在手掌里——好吧,他现在看起来毫无疑问是gay了——淡淡地说:“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比我重要。但我也看得开,人生无非就是这样,we meet at a point and wave goodbye at another. 我也不是非这个人就不行了,再找呗。”
“不说伤心事儿了。还是说开心的,说说你那个吧。”樊书伟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将洁白的餐巾重新整齐地平铺在自己的大腿上。
再看得开,毕竟也是伤心事儿啊……
说起任冬,舒克竟有点羞涩了:“我那个吧……”
他笑了两声,接着说:“外人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一个我根本配不上的人。所以格外珍惜。”
樊书伟支着脑袋,眯缝着眼,听他说话。末了,他说:“我可真想见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的。他现在回杭州了,等开学以后,你哪天再回北京,我们再一起吃饭。”
说这话的时候,舒克并不知道,开学以后,他没有等到任冬回来。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