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2年人类大限来临之时没死成，转眼就又苟活了一年。

这一篇，专讲那些柴米油盐的烟火故事。

1月，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在欧陆西岸的享乐名城。我很犹豫。那时我正在曼谷跨年，于是去求四面佛指点。三日后，普吉岛上，无缘由地摔成了桡骨小头骨折，关节上打了临时固定，需要手术复位，于是错过了欧洲本部的终面。你若问我四面佛灵验否？我只能苦笑：见仁见智。

2月，大动干戈地回上海动了内固定手术，4颗钢钉一块钢板被打进了骨头里。这是我第一次住院，第一次在身上动刀。手术时做的是臂丛麻醉，从锁骨上方进了一根长长的针，几分钟以后整条右胳膊就跟消失了一样，但头脑还是完全清醒的。我伸左手摸摸右手，倒还能摸得着——摸着了一团热乎乎的死肉而已。躺在手术台上，我想：那些“牵起他的手，好像左手握右手”的婚姻尚算有救，若有一天牵他的手，像是左手握起打过臂丛麻醉的右手，那才真真地要算完了。

大概是从小看多了矫情的不良文艺作品的关系，躺上手术台之前，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真实的威胁。说来也奇妙，在那样的时候，人一下就变得明白了：钱多钱少？前程更好？空气不坏？癌症不少？——那些先前似乎值得左思右想的问题忽然变得一点都不重要。

在我病得需要动刀的时刻，我知道自己多希望能够赖在父母身边，像一个7、8岁的孩子那样得到他们的照顾。而我还年轻，父母已老。当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够随时出现在他们身旁，像他们曾经照顾我那样照顾他们。就这样，我轻松地放下了那个被猎头形容为“一生只有一次，错过了一定后悔”的工作机会，没有后悔。

3月，在项目上被前同事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在老东家的前程就此作罢。

相隔两月，先有人在我胳膊上动刀，后有人在我背后捅刀。因为前者，让我对自己的小脑及身体协调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因为后者，我知道了一个人可以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不吝对另一个毫无牵带瓜葛、甚至关系尚可称佳的人给予最大的恶意，除了恐惧和失落以及对自己的幼稚的责备，我再无他感。我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不用沮丧，有一天你会谢谢那个害你的人的，若不是她，也不会有日后的你。也许的确是这样。生命是被无数个因果循环勾连成的星云锁链，前日种因，后日得果，只是我眼下未知。

4月，找工作，不得。

5月，找工作，不得。

6月，找工作，不得，抑郁。虽如此，消沉之中仍不忘与好友重返东南亚天堂逍遥一把。我与他时隔半年，又一次重返暹罗广场的梵天庙（所谓的四面佛，梵天是也）。我看着梵天法相庄严，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右胳膊肘里现在打着四颗钢钉，除此之外，一切都比6个月前更糟了，不但没有了去欧洲工作的机会，连工作都要没有了。What now？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目目相觑，大眼瞪小眼。只是神祗还有另外六只眼，想必还是看到了我当时所无法洞见的事。

兜兜转转地到了七月，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喜欢，无奈中向老东家束手投降，安心本分地夹起尾巴做人。我那时的老板与我私交甚笃，他许诺我虽出了那样的事，导致上面有人存了心要跟我不痛快，但凡他在一日，我还不至于需要担心丢了饭碗的问题，往后的事，慢慢解决便是。我于是通知各路中介，结束了这一场令人不愉快求职。

那几个月我身陷在投降主义的囹圄，对自己的评价忽然降得很低，屡生退意，总想着：“反正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那里也挺好，钱多事少还能养老……”因为这样的缘故，我也暗暗地担心自己不能在家里继续担纲出演那个可以一肩擎起家庭生活的角色。但小七并不在意。他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数一数二没心肝的乐天派，每每我灰心丧志地向他抱怨，他只是头也不抬的敷衍：“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啦！去那种地方太大材小用啦！”

我一度颇生他的气——站着说话不腰疼，找工作的又不是你，哪里就有这样的把握替我自信起来？

谁想到了8月，就在我已放弃了换工作的想法的时候，我的新东家忽然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无兴趣接触。说来缘分凑巧，这家单位本是3月份我翻跟头的那同一个项目上的对家。谁曾想，我在本家里苦呵呵地没日没夜，竟被对家看在眼里？新东家在业界的名气远比老东家大许多，我又无丝毫人情需要顾忌，毫不犹豫地接了offer。这时离我与老东家闹翻过去了五个月，我妈的话言犹在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当感激萧何。

8月底办了离职手续，9月又回上海拆掉了钢钉钢板，从此又是一条活龙。

转眼秋去，北京迎来了一个无雪的冬天。我写下这篇年终总结的时候，这个冬天似乎还未真正来到就已经走到了需要勉力维持的尽头。而“春”已经开始挂在每个人的嘴边。

要就这一年发生的事总结出个所以然来，就像要总结为什么亚马逊河上的一只蝴蝶会引起德克萨斯的一场风暴一样困难。吾非圣贤，不能论因果，因与果之间的微妙关系，并非我辈凡夫俗子所可以参透。但经历了去年的种种，我如今知道，在因与果之间，经常充填其间的焦虑、愤怒、怨天尤人与自怨自艾实在是大可不必。因为它们既非你走到这一步的因，也不是能够领着你走向下一步的果，平白地徒增苦恼而已。Things work out, but how it works out is none of your business.

马年据说冲鼠，但属马的据说也冲鼠。我和一个属马的在一起呆了三年，生活尚算如意，还结了婚，为此，我没什么理由不相信我的2014不会过得更好。

                                                                                                            我

                                                                                                            2014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