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爸系列·11

我的前世情人

丁启阵

民间有一种据说源自某台湾作家文章、被广泛引用的说法：女儿是爸爸的前世情人。说的是，女子前世追求男子，未获成功，或者情缘未了，女子今世便做了男子的女儿，一续前缘。有人认为，这种说法可以追溯到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那里。弗洛伊德的理论指出，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物本能冲动决定了，人都是有恋母、恋父情结的。即：儿子恋母，女儿恋父，乃是天性使然。

我一直认为，这是一种文学化的俏皮说法，是一种有趣且有用的比喻。所谓有趣，是指它将轻松愉快引入了父女关系，一扫宋元以降道学家、理学家将人伦关系庄严化、无情化的扭曲，回归人道，回归人性；所谓有用，是指它可以用于安慰生了女儿的人，不少人因为头脑里有男尊女卑思想，一心希望生个儿子，生了女儿便悲叹无后，郁郁寡欢。因此，需要有安抚、宽慰的理论。

简而言之，对于这种说法，我是不太以为然的。

但是，自从两个多月前有了馨儿，我越来越觉得，这种说法其实相当有理。

馨儿出生两个多月以来，有过不少早慧的迹象。天天都在进步，一天一个样。两个半月的时候，馨儿使用展现哭笑表情、发出一些音节等方法跟我们交流的行为，更加频繁，更加熟练。四五天前，馨儿开始使用哼唧或小声喊叫的方式，发出“我要尿尿了”、“我要拉臭臭了”的信号，不再随时随地大小便。但是，毫无疑问，馨儿的心智仍处蒙昧时期，性别特征尚在混沌状态。只要她感觉到了饥饿，便只有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泪花婆娑。迷人的微笑，咿呀的音节，善睐的明眸，顿时如烟消，如云散，了无踪影。迄今为止，馨儿还没有超越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明朝王孙朱耷的境界——朱耷号“八大山人”，书画落款形似“哭笑山人”。

不过，根据爱情就是男女相互折腾的通例、规律，我这“哭笑”闺女，的确有几分前世情人的意思：她微笑的时候，即使是昙花一现，也有着无限的魅力，令我忘忧；她发出几个不知所云的音节，我会自作多情地作出种种猜测，浮想联翩；她的一声哼唧或叫喊，仿佛军中号角，只要我在家里，一定第一时间冲过去，“宝贝睡醒了？”“宝贝是想让爸爸抱抱了？”“宝贝这是想要尿尿的意思？”一连串的问号；她的眉头一皱，可以让我自责，是不是抱她的手势不合适，让她感到不舒服了？她饥饿时的哭喊声，在我听来无不撕心裂肺，恨自己不能像“都敏俊”那样身怀神功，瞬间冲好一瓶水温适宜的奶粉，塞到她的嘴里！……馨儿这样一个女孩，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了她，付出我，所——有！

为了博得馨儿一笑，我已经沦落为“马屁精”，升华成“劳动模范”。“馨儿真聪明！”“馨儿真漂亮！”“馨儿是最最聪明、最最漂亮的小朋友！”“爸爸最爱馨儿了！”语言流畅圆转，循环往复，不厌其烦，不知疲倦。

上个星期，我到福建泉州出差，前后五天。夜晚跟妻子通电话时，馨儿在旁边的一声啼哭、喊叫，都令我怦然心动；如果正在喂奶，妻子会兴奋地喊道：“馨儿在用深呼吸向爸爸打招呼呢！”那几天，我的脑子常常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下列问题：馨儿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是在睡觉，还是在吃奶？今天馨儿微笑了几次？发出了几个音节？馨儿长胖了多少？等我返回家里时，馨儿能马上认出爸爸吗？会有什么表示呢？……魔怔了似的。

妻子曾经问过我，如果生的是男孩，我会不会像对馨儿这样，温柔，细致。当时我表示，假设的问题很难回答。情景情景，有景才有情，没有景，无法预知情。妻子认为，如果是儿子，我肯定不会这样婆婆妈妈。我得承认，妻子说的有道理。大小俩男人，即使是亲密的父子，即使心中充满了爱，也得有所掩饰，不能放任感情、情绪随意外溢——担心儿子长大后缺少阳刚之气。只有女儿，爸爸、妈妈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表达对她的爱。

我也曾反问妻子，如果生的是儿子，她会怎样善待自己的“前世情人”。结果，妻子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好像还是闺女好，我可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经常带着她去逛街，吃东西，旅游。儿子就得让他从小学会独立，认真读书，努力工作，似乎跟我们关系不大。”

最近，微信上多次看到朋友们在转两个关于女儿的漫画系列。一个系列的标题是《一辈子一定要有个女儿》，一幅幅如何如何打扮她、如何如何跟她玩逗他玩的漫画；另一个系列的标题是《我有一个女儿，怎样爱她都不够》，一连串小女孩各种天真烂漫睡姿的漫画。总之，走的都是温馨感人的路线。今天，一位大学女同学通过微信，给我发来了二合一的链接。

分析起来，事出有因。从前的礼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人结婚后，基本上就住在婆家，不能随意回到娘家；如今不然，女人结婚后跟丈夫单住，婆家、娘家都不住。节假日去娘家，还是婆家，没有一定之规。由于婆媳是天敌，岳父母一般比公婆年轻，带孩子的伟大光荣任务，通常由岳父母承担。因此，论距离，娘家近在咫尺，而婆家反而远在天边。举目四望，到处是年轻夫妇带着岳父母游山玩水，吃香喝辣，公婆则在远在异乡，四目相对，形影相吊。亲孙子，亲孙女，也都只有逢年过节送份礼物、看上一眼的份儿。

今天在单位，一位生了儿子的女同事，老调重弹，希望普天下有闺女的家庭都好好“富养”。我不客气地对她说：“不要以为将来一定是你家儿子娶进个媳妇。”女同事快速回答：“我知道，很可能是我把儿子嫁出去了。我家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其实，写这篇文字，我是想说：有馨儿，真好！

                                                2014-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