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喜雨

丁启阵

几天前，抽空回了一趟老家。

一进院门，就发现栀子、红梅、枣树、葡萄等植物都现出了程度不等的枯蔫之状。母亲说，已经有二十多天没下过一滴雨了。院子里的蔬菜，她每天都要挑好几担水来浇灌。

放下行囊，我立即拿起洒水壶，到门外的水沟里打水，要给那些植物浇水。到了水沟边，发现常年水流不断的水沟几乎已经断流，快要枯竭了。

给院子里的所有植物、蔬菜浇了一遍水，天色向晚。母亲说，她要去给村后的菜地浇水。以往经验，我跟她一起走出村子，跟路上遇到的每个村民打招呼，告诉他们自己儿子回家了，还跟她一起下地，是母亲十分喜欢的一件事情。于是，我自告奋勇，要跟她去浇灌菜园。

挑水的地方，距离菜地只有八九十米路。

我以为，这么短的距离，一次挑六七十斤重的两桶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不料，扁担上肩，几级台阶，一小段田埂小路之后，我就明显感觉到，扁担跟我不太友善。不难想象，三四个来回坚持下去，第二天我准得腰酸背疼，行走不便。

母亲也看出了我的尴尬，及时地替我铺设了台阶，说：“你长期没做过体力活，挑担肯定不如我老太婆了。”不由分说，便接过了水桶担子，又去挑了两担水，给种着西瓜、茄子、芸豆、小油菜的一小块菜地浇足了水。

回家的路上，母亲指着别人的一块土地，告诉我那是良国的芸豆，跟自己同一天下种的。因为良国不愿意挑水浇灌，他的芸豆就越长越抽搐，还只有三四寸长——母亲的芸豆都已经开始往架子上攀爬，差不多有一米长了。一路上，母亲津津乐道于自己种植的蔬菜都比别人家的长势好。

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颇为矛盾：母亲辛辛苦挑水灌园，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兄弟们都不在家里住，她一个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蔬菜。前年父亲去世后，母亲把水田让给别人种了，但是旱地仍然自己留着。她那么积极地种植蔬菜，我知道，这是她排遣寂寞愁闷的一种方法。母亲虽然已经年过花甲，但是，一想起父亲，她总是忍不住要伤心落泪。

眼看着母亲那么辛苦地种植蔬菜，我劝阻不是，不劝阻也不是，左右为难。

第二天，天色向晚时分，母亲又要去挑水灌园。

这一次，我因为刚去县城访友回家，晚上还要去有两个小时车程的宁波，跟上海过来的一位老朋友会面，就没有陪她去。看母亲挑着水桶走出院门时的瘦小背影，我暗暗祈祷老天赶快下一场雨。

晚上三点钟回到家里，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看一会儿书，听见窗外作淅沥声。

推窗，伸手，是毛毛细雨。当时我就替母亲感到惋惜，下午的三担水她是可以不去挑的。但是想起杜甫的《春夜喜雨》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又由衷地高兴起来：

明天，后天，可能还有大后天，瘦弱的母亲都不用那么辛苦地去挑水灌园了。

                                                            2009-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