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嫉妒到羡慕的距离

丁启阵

收到一位老朋友发来的哲理短信，标题是《九大定律》，其中有：“真正认识你的人，除了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敌人”，“当你超过别人一点点，别人就会嫉妒你，当你超过别人一大截，别人就会羡慕你”，“得势时朋友多但真的少，失势时朋友少但真的多”，“人们之所以不喜欢出风头的人，是因为这种人妨碍自己出风头了”等等。我承认，这条短信的编撰者相当有才。顺手就转发给了一位同事。同事很快回信，盛赞短信编得精彩，表示要永久收藏这条短信。

等到冷静了想一想，谁都会发现，短信再精彩，也是赶不上现实的“酷”的。现实才不会像短信所描述的这么简单明了，它会复杂得多，深奥得多，神秘得多。

这里单挑“当你超过别人一点点，别人就会嫉妒你，当你超过别人一大截，别人就会羡慕你”一条来做例子，分析一下。

从大道理上讲，这条“定律”是说得通的。《红楼梦》里，刘姥姥不会嫉妒贾母，焦大也不会嫉妒贾宝玉。但是，这类例子所反映的都是极端的情况。而现实生活里，更多的是中间状态的情况。比如从事同一行业的人之间，在同一个系统同一个单位乃至同一个部门工作的人之间，孰优孰劣，谁高谁底，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差距不会像刘姥姥跟贾母、焦大跟贾宝玉那么大。有谁乐意承认自己是刘姥姥而不是贾母、是焦大而不是贾宝玉的呢？俗话之所以有“人贵有自知之明”一句，正是说明，自知之明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情。

即使是那些被历史证明了的天才和伟人，在他们生前，又有几人是被他们的同行、同僚承认超过了“一大截”而加以羡慕的？据我所知，似乎是一个也没有。仅以中国文学史为例，我们所熟悉的人物，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李清照、关汉卿、曹雪芹、蒲松龄，现在大约没有人不承认，他们的成就相对于其同时代的人来说，是超过了“一大截”的。但是，据我所知，在他们活着的时候，除了偶尔有一两个身边的朋友、学生、方外之人表示一下“羡慕”之情外，其他人不是嫉妒就是漠然。

羡慕屈原的，除了宋玉等几个学生娃，还有就是那些听说他投江之后，划着小船要去救他以及担心他的肉身被鱼吃掉纷纷向汨罗江投掷粽子的老百姓。李白在长安遇到贺知章，被惊为“谪仙人”，这是千古佳话。之所以是千古佳话，原因很简单：因为稀缺。写过《八仙歌》、《春望》、《北征》、“三吏”、“三别”等著名诗篇的杜甫，晚年在成都严武节度使幕府中供职时，他那些没有留下姓名的年轻同僚，以“当面输心背面笑”的态度对待杜甫之余，也经常以轻薄的口吻随意贬斥“初唐四杰”，结果惹得老诗人悲愤之下脱口说出“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狠话。这些人中，苏东坡看起来最像明星，粉丝众多，走到哪里都不乏追随者。但是，他的同僚中，实在没有几个羡慕者，基本上都是嫉妒者。换言之，老苏的同僚中，都只承认他超过了自己一点点，没有几个承认老苏是超过自己“一大截”的。不然，我们的东坡先生也不会被从京城开始，湖北、广东、海南一路往南贬斥，最后落得个客死在北返路上的结局。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如此，陶渊明、李清照、关汉卿、曹雪芹、蒲松龄，可有哪一个是例外呢！

从嫉妒到羡慕，在现实中，至少要翻过两座大山：一座是被超过者承认自己被超过了“一大截”这个事实，另一座是被超过了一大截这个事实对于被超过者不构成任何利害的冲突。这两座大山，后一座比较容易翻越，年龄、地位、行业、时间的客观差距，都可以帮助翻越；困难的是前一座，从上边例子可以看出，这一座大山犹如有珠穆朗玛峰的喜马拉雅山。有了这一座大山，从嫉妒到羡慕的距离，就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因此，我奉劝所有抱有通过不懈努力、超过他人一大截而使他人放弃嫉妒改为羡慕的想法的朋友一句话：趁早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2008-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