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下午搭同事的车,从回龙观回家。车窗外,先是一路细雨,距离我家五六公里路程时,突然转成大雨,瓢泼大雨。同事将雨刷设为高速档,借着车前挡风玻璃被刷过的瞬间清晰,辨路而行。同事说,她开车半年以来,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雨。我则心想:我跟雨,像今天这样的亲密接触,已经久违多年了。
今天早上,出门去参加一个在几个同事新家举行的“温居聚会”。天降小雨,我是举着一把伞去搭乘公共汽车的。车窗外边,一路的烟雨迷蒙,人物模糊,让我恍惚之间有置身江南的错觉。到了终点站,因为指路的同事指错了路,原本二三百米的距离,我在雨中行走了一公里以上。若不是雨伞够大,我一定会被淋成落汤鸡。那雨着实不小,到处积水成潭。除了绾起裤子趟水,我别无选择。因此,见到同事们的时候,我开玩笑说:“我是游泳过来的。”听者没有能说我夸大其词的。
在江南老家一边上学一边务农的少年时代,那是经常跟下雨天气打交道的。夏秋季节,抢收抢种,插秧、晒谷,对雨更是爱恨交加。那年代老家村子全是砖墙、瓦顶的房子,数家乃至十数家环绕着一个天井,毗屋而居。坐在家里,听雨打芭蕉、雨打瓦片,或“必剥”有声,或“嘀哒”作响,看檐头流水如瀑如珠,看天井中水面上万千水泡此起彼伏,都是寻常之事。宋代诗人杨万里写江南农人插秧情景,有“笠是兜鍪蓑是甲”的话。雷雨天气,头戴笠帽,身穿蓑衣,田埂挺立,心中的确容易生出一些英雄气概,任凭风吹雨打,自我感觉会有点儿像沙场上威武的将军。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雨鞋,我们就制作了有点像北方高跷的“座跷”,可以充当雨鞋,在雨天里行走。座跷的制作方法是:取一根手臂粗细的直溜木头,以坚韧、重量又小的杉木为上选之材,中下部安一块踏脚板,顶端安一截半尺长的横木,作为把手。最好,底端镶嵌钢圈,中央钉上一枚粗头铁钉。这样做,一可以防滑,二可以保护木头,三有美观作用。踩着体现各自制作手艺巧拙的座跷,跟伙伴们在雨水里赛跑,作碰撞游戏,下地即输。回想起来,那实在是一种穷乡僻壤才有的体育比赛,当今世界恐怕已经难以寻觅了。
我有多久没有这么真切体会下雨的天气,自己已经说不清楚了。离开乡村到城市求学、工作,不再以种植庄稼植物为生存依托,而凭读书写字谋取稻粱嚼谷,不可避免地,跟自然界就有了严重隔阂:日夜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密封性能极好的房屋之内度过,这房屋之内又大多装备着旨在抹煞季节差异的空调;身体不再接触风霜雨雪,脑子不再牢记春夏秋冬。三千多年前的甲骨文里,古人煞有介事地刻下“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那是从事农业生产的祖先,对于雨水的刻骨关心。像我这样离开农村进了城市的农民的后代,过着“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的生活,基本上已经忘本了。
车即将到我家时,暴雨转成了细雨。在距离我家所在小区三四百米的地方,特意让同事停车,我要步行回家。走在路边小饭馆林立、杂乱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小街中,看到路旁成堆的西瓜被积水包围着,看见西瓜摊主落寞的神情,目无神采地打量着雨天里每一个路过却不买他西瓜的人,我不免有点悲欣交集起来:欣,为自己已经进入了旱涝保收的行列;悲,为别人仍处于靠天吃饭的境地。
2007-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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