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礼貌变成索取

    最近有人在网上贴出了一组青岛公共汽车上人们没给孕妇让座的照片。照片中，两位没让座人士的眼睛虽然被涂上了一窄溜黄蓝颜色，但是面目清晰可辨。贴照片的人，给配了这么一个很能刺激、诱惑人的题目：《偷拍——公车见闻（我不说给谁丢人了）》。看完之后，我当然在心里暗暗谴责了那几位不给孕妇让座的男士。

    接着，我又看到了几篇以青岛人名义写的文章，申述了不让座的种种理由。一篇是说青岛某一路公共汽车（可能正是照片曝光的那一辆公共汽车所属的线路）高峰期是十分拥挤的，乘坐这一线路上班的人，辛苦万状。假如让座，体力难支，可能影响工作。因此对那些老弱残孕乘客颇有微词，责问他们为什么要凑在高峰时间乘车。作者稍加引申，说有些在车上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人让座的老人，可能乘车的目的是去公园又跑又跳，活动筋骨，或者健步如飞地爬山。在车娇弱，出车矫健，有为老不尊的嫌疑。另一篇则说，作为孕妇，把没有给自己让座的人拍照曝光，其实是曝了次要责任人的光，更为主要的责任人并没有曝光：她的丈夫不懂得体贴照顾有孕在身的妻子，她的母亲婆婆作为过来人不懂帮助女儿媳妇，她的单位领导、有车同事不载她上班……看完这两篇文章之后，我觉得也言之有理。

    对两边的情况作了比较之后，越想越觉得不让座也是合乎情理的。

    因为，公共汽车上给老弱病残孕让座之类的事情，固然是一种社会公德意识的体现。但是，这种公德意识的外化为行动，最好应该是由人们主动完成的，也就是说，由让座者“奉献”。让座者一声“请坐”，接受者一句“谢谢”，社会和谐，皆大欢喜。但是，这种公德意识每每被人们直接当成一种义务或责任。一有老弱病残孕人士上车，售票员甚至汽车司机，客气一点的，会说：“请哪位年轻人给……让一下座了，谢谢！”不客气一点的，就大声吆喝：“哪位年轻人少坐一会儿，给……让一下座！”这就等于剥夺了车上的人表现公德修养的机会，他们的让座都可以被理解成是接受售票员、司机的建议甚至命令之举。让座者没有光荣可言，也就没有喜悦可言。加上有些接受者泰然受之，一点感谢的意思也不表示，让座者就可能因此憋一肚子闷气。售票员和司机是所有乘客的服务者，但是，他们却总是无师自通地扮演指挥员和道德仲裁者，越出了自身职位的权力和职责。北京有些公交车售票员，自己有与乘客隔离的个人专座，相当舒适。但是，指挥、仲裁工作却做得虎虎有生，最为可气。最糟糕的莫过于所谓的老弱病残孕本人主动索取，对先上车的有座者，或是语带讥讽，或是怒目而视。一上车就公然索取座位，并且将所有有座位的年轻人都不容商榷地置于受道德拷问的境地，进行羞辱。这样的老弱人士，与其说是可怜，毋宁说是可恶。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韩国是让座蔚然成风的国家，而日本是不怎么让座的国家。我问过一些韩国学生，他们大多表示，不给老弱病残孕让座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是，他们也认为，让座也应该由人们主动去做，不应该由他人或者老弱病残孕自己去命令或者索取。我在日本一年，看见电车、地铁上给人让座的情况不太多。我有一位很谈得来的日本同事，七十岁的人了，每次上车，都坦然、怡然地站着，决不觊觎年轻人屁股底下的座位。只有车上有较多空座位的时候，他才从容不迫地坐下。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教授，一次有人给他让座，他还老大不乐意，跟人说：“我有那么老吗？”

    韩国人的让座成风固然值得称道，而日本人的不怎么让座，也有其合乎情理之处。据说，有西方机构做过调查，在西方人心目中，日本人的形象是最好的。日本人的不怎么给老人让座现象，也可以解读为：日本的老人比较自强，有不服老的精神。这何尝不是一种值得敬佩的精神呢？

    或许，“让座”被国人赋予了太多的道德含义，寄予了太重的风化期望，被过多地关注、谈论了。           2007-6-5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