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应该是谁的什刹海？

启 阵

开学了，今天我上第一次课。是外国学生的一门课，第一课的课文就是刘心武先生的一篇文章，题目为《什刹海的情调空间不能失去》。文章的要点是，北京的什刹海在元明清三代都是作为“富于野趣的情调空间”建设的；而现在什刹海周边形成的酒吧街，破坏了这个情调空间。因此，他呼吁：“追求酒吧情调、欲饱口福、爱逛闹市的消费者，请另觅他处。”就是说，刘作家要将酒吧街逐出什刹海。

说实话，我能理解刘心武先生的心情。一个自己从前常常饭后散步的地方，突然变为仕女云集、灯红酒绿的喧闹场所，再也不适合散步消食了，怎能不叫人感到失落？一个身居闹市、不甘寂寞的作家，喜欢一个有些野趣的地方，说起来是一件风雅的事情。现在这野趣遭了破坏，就等于风雅也没了依附，又怎能不令人愤怒！

但是，我又实在不能同意刘心武先生的意见。

开始建设酒吧之前的什刹海我也去过一两次，野趣是有的，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那野趣是可爱的。沿湖一带，尽是些泥土路，坑坑洼洼。晴天三尺土，雨天一路泥。这野趣有太多令人懊恼之处。文人墨客们艳称的“银锭观山”，不知道是因为我运气不好，还是由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北京，空气严重污染，压根就不可能观山于银锭桥了，反正，我从来就没有欣赏到这种传说中的美景。倒是还记得有一年，报纸上说，什刹海湖边有一处井盖被人揭走，一个小孩玩耍时不慎跌落其中，小小生命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吞噬了。总之，我对从前的什刹海没有刘心武先生那样的好印象。每次企图在那里走走，都会因路面泥泞、景物荒凉、心中凄凉，很快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有野趣时代的什刹海，当然也是有一些人在那里走动的。居住在那附近的人们，散步的，遛鸟的，谈情说爱的，也不至于荒凉到人迹罕至。但是，若是做一个统计，那么大的一片地方，那么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效率实在是很低的。在北京众多的百姓游乐、休憩去处中，什刹海算不得一处像样的场所。偌大一片水面、地界，就单单供奉一个名存实亡的“银锭观山”之景，我总觉得太浪费了一些。

据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日本著名女商人——八佰伴创始人和田加津的大女儿，到北京旅游，看到什刹海的情形，立即就产生了在那里建设酒吧、饮食店的想法。激动之下，这位女士冒冒失失地跑到北京市政府，要求获得准许。那时候的政府领导人，还没有开放到认为那是一件可以考虑的事情，自然是断然拒绝。就是说，这位日本女士，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认识到，那一片水面、那一带胡同有着巨大的潜在商业价值。我们执行了几十年闭关锁国政策的新中国政府，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认为，什刹海变成酒吧街、酒吧区，未必不是好事。在所有城市改造、建设方式中，酒吧建设是土木动迁最小的一种，它几乎可以做到完整保存原来的建筑形制和街区景观。事实上，目前的什刹海酒吧区也是按照这个观念建设的。酒吧固然是非本土的事物，换言之，酒吧来自西方文明。但是，这一种来自西方的事物，不但不是洪水猛兽，反而挺适合经济有了一定发展的社会，适合不再一穷二白的人民偶尔到那里坐一坐，约上三两个朋友，品茗、饮酒、听歌、闲聊，度过几个小时轻松愉快的时光。灯红酒绿之中，也有一点情调，一点时尚，一点文化。北京向来被认为是一个只有历史文物、没有夜生活的老土城市，我认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从前我们没有什刹海酒吧区这样的地方。北京如果不想继续给全世界人民以“土老冒”、不适合人类居住之类的印象，实在需要一两个像目前的什刹海这样的地方。

即使是像刘心武先生这样只知道怀旧、不愿意接受世界已然发生变化这个事实的人，什刹海也并没有抛弃他们：酒吧的声色、喧闹只占了夜晚的一部分，白天还是属于怀旧的人们的。不久前，有个傍晚和夜晚，我在什刹海留连，发现白天在那里游玩、游泳、鏖战棋牌的老人、小孩，比从前“野趣”时代的什刹海还要多；就是到了夜晚，荷花市场靠近平安大道的一片开阔地上，跳舞健身的中老年男女，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翩翩起舞，乐在其中。我看到的什刹海，是一个老少咸宜的去处，是和谐社会的一个缩影。什刹海目前的情形，并不像刘心武先生说的那样不堪。

酒吧街让夜色中的什刹海变得充满情调与活力，吸引一众时尚男女，在白天紧张的工作之余，三三两两相约着，到那里度过一些美好的夜晚，我的看法可以概括为两个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