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往昔岁月 |
学吃辣
启 阵
小时候在家乡,同村有一个小伙伴,他父亲到北方当过兵,会整只地吃生辣椒。我们都觉得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时候,我们村没有第二个人敢吃辣椒的。我浙东老家菜肴的最大特点是清淡。乡党爱吃甜,基本上不吃辣——榨菜就是最辣的菜了。通常我们吃榨菜,还要在清水里洗一洗,洗去表面的辣椒粉。
因此,直到二十多岁,我都没有吃过比榨菜更辣的菜;榨菜稍微吃多一点,就像吃了一团火,嘴唇舌头都有火燎过的感觉。那时我也认定,此生跟辣椒是无缘的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念书时一次独自游学到四川。下榻在成都四川大学招待所里,吃饭就到川大的学生食堂去。安顿好住宿,去食堂吃晚饭时,稍微晚了些,食堂菜不多了。印象至今清晰如昨,我选了一种最不辣的菜:溜肝尖。
开始吃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此前从来没有领教过川菜,我的唇舌也有初生牛犊之勇,吃一口米饭,夹一筷子作料以豆瓣酱为主的溜肝尖,倒也并不觉得有多辣。但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辣是在渐渐增加、步步紧逼的。而我呢,就像初上战场的士兵,遇到了稳健强大的敌人。我勇敢地冲上去之后,敌营岿然,我亦未怯。但是,慢慢地,敌军发起了进攻,我则在步步退却。可能是食堂菜量不够大,在我还没有溃不成军的时候,一顿饭吃完了。
口腔有火辣感,唇舌有些颤抖,我就喝凉水、吃水果,作为镇压手段。不多时,口腔就不再有火辣感,唇舌也停止了颤抖。我独自在夜色的校园里散步,心里暗自庆祝战胜了川菜。当时那成就感,不亚于写了一篇自鸣得意的文章。
不良感觉从后半夜开始。睡得好好的,肚子一阵疼痛,把我疼醒了。能明显地感觉到那疼痛不是一般的疼痛,即不是我此前曾经体验过的那些疼痛,这是一种被滚水烫伤的疼痛,这是一种被火烧灼的疼痛。不用说,急奔一号。在一号房里,马上就明白了,我肚子疼痛、半夜起来,那是拜溜肝尖所赐。敌军川菜向我发起了第二波冲锋,我的后半夜因此变得狼狈不堪。几次奔跑在宿舍与厕所之间,无法好好睡觉。
第二天,在川菜面前,我就是一个败兵了,谈辣色变。于是,开始寻找不辣的菜肴。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川大食堂竟然找不出一种不放辣椒的菜肴。一听说我一点辣椒也吃不了,食堂的师傅们都很不以为然。记得有个师傅说了这样一句话:“不放海椒才没法吃呢。”我这才知道,四川人有管辣椒叫海椒的。旁边有几个师傅也都表示赞同。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把他们当时的神情当作嘲讽,我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从此不再要求给我打最不辣的菜,凭着感觉胡乱点。
后来听孔庆东说过一段顺口溜,“葱辣眼,蒜辣心,只有辣椒辣得怪,辣完前门辣后门”云云。说实话,初到四川那两三天,这辣完前门辣后门的川菜,辣得我眼花心慌、意志消沉,差一点放弃成都八日游的计划,逃往云南昆明。
弃川奔滇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盘桓了无数回,熬到了第四天。第四天早上一起床,第一次听见窗外有鸟鸣,仔细去听,又闻到鸟语里伴随着花香。这才发现,原来入川第三天晚上,我竟然一觉睡到大天光,没有起过夜。刷牙时又发现,口腔、唇舌也都消退了肿胀。一说话,开齐合撮,运用自如。
这一天早晨,我做了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跑到街上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一碗担担面,冲着小饭馆主人喊了一句:“多放点辣椒!”
从此往后,川菜就不在话下了。古人说,菜根嚼得,百事做得;我以为,辣椒吃得,万事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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