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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废墟
启 阵
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小区墙外的一片平房。其中一小半是两家陶瓷制品公司的仓库,一大半是居民住宅和临街的饭馆。这一片平房,现在已经被拆去了一半,包括两个陶瓷制品仓库、一部分居民住宅和两三个小饭馆。正对着我家阳台的平房都被拆毁了,前几日还不断地有捡砖头的人在那里敲敲打打。现在大约是一切可用之物都已经荡然无存,就不再有人来了。此时此刻,我站在位于四楼的自家书房的阳台上,俯视所见,只是一片废墟。昨天午后,有个人,我猜他是陶瓷制品公司的,搬了把椅子,坐在那一片废墟之上。在他,可能是为了纳凉,外边是阴天,有风;而我,却觉得他更像是在凭吊,看了总不免有些感伤。
说实话,对这一片黄砖灰瓦的平房被拆掉,我是应该感到高兴的。自从我搬进现在这套住宅,已经吃了不少陶瓷制品仓库的苦。这两个来自福建的两个陶瓷公司的仓库,屋舍简陋,中央空地连混凝土也没有浇,就是原来的泥土地。有风刮起,就会卷起灰尘,满世界飞舞。我家两个窗户都朝南,正好对着这两个仓库,是这一片裸露地面灰土的直接受害者。陶瓷制品公司可能是生意不坏,日夜都有装载陶瓷制品的大卡车进出。常常深更半夜了,还在那里装卸,汽车声、人声混合鼎沸,读书、写作、看电视、睡觉,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在我刚刚搬来的时候,我的窗外已经有了居民住宅,但还没有陶瓷制品仓库。陶瓷制品仓库的地面上是一片菜地,当地农民修建了大棚在里边种菜。虽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大棚里边栽种的蔬菜,不能欣赏到风过处蔬菜秧苗如飞翔如起舞的生动,更不能效法陶渊明去体验“采菊东篱下”的悠然。但是这一种面对农田的情形,却让我跟久违了的大地有了一点联系,心为之踏实。有时候,看到从大棚里出来的农民,手里拿着农具,拿着新摘的瓜果,我还会想起远方家乡的父母。
忽然有一天,发现蔬菜大棚不见了;忽然有一天,土地上冒出了两座四围是平房、中间是空地的简陋建筑。很快又知道,那是两个陶瓷制品公司的仓库。即使附近没有树立起陶瓷公司的大牌子,就是看着每天进进出出拉陶瓷制品的卡车,也知道它们是仓库。
听说这一片原本是蔬菜大棚的平房,土地属于旁边的林业大学;听说这大学要在这里盖楼房了。
眼看它起平房,眼看它车进出,眼看它房拆了,我本应该感到高兴的:终于快要不再吃那么多灰土了,终于不再遭受那车声、人声一起鼎沸的苦楚了。
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曾经吃了他们不少的苦头,也曾经在心里希望它们早一点拆迁搬走。现在它们真的拆迁了,真的搬走了,从此没有了大车扬飞尘,没有了深夜的喧闹;而我却想起了那里也曾有过一班男女的欢笑歌哭,想起了半年前那里住过的一批民工。陶瓷制品仓库在的时候,员工中有不少年轻男有女,可能是文化教育程度不高的缘故,说话大嗓门,吵架大分贝,喜则歌唱,悲则哭泣,没有多少忌讳回避。在家里,我就可以看到一出出真实的戏剧,看到人间悲欢离合的片断。看得多了,不免生情,对住在简陋房子里的这些邻居,也多少有了一点感情。一年前开始,仓库进出的货物少了,后来就住进了一批在附近造楼的民工。民工们早出晚归,晚饭时分是最热闹的。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他们一手端着菜碗,一手抓着两三个馒头。馒头进嘴,腮帮鼓鼓,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看着体力劳动者吃饭,可以最直观地了解到什么是力量,什么是健康,是一件温馨而快乐的事情。而现在,随着这一片平房的夷为平地、成为废墟,他们都去了别的地方,我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欢笑歌哭,再也看不到他们狼吞虎咽了。
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我的窗外会出现几座漂亮的楼房,地面整洁,道路干净,或许还会有一片花草地,一到春天,就姹紫嫣红开遍。假如我还继续住在这里,也不用再遭受那么多的灰尘,不会在深夜里动不动就被汽车的喇叭声、装卸工人的叫喊声惊扰得难以入梦。但是,那曾经有过的蔬菜大棚,那陶瓷制品仓库,那仓库员工的人生戏剧,那建筑民工的晚饭光景,都已镌刻在我的脑子里,将久久不能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