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浮世感想 |
大象鲁迅
“瞎子摸象”是印度的著名寓言,说的是人们在面对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往往只能了解它的局部,而不能做出全面的描述;形形色色人们的眼里的鲁迅,真的有点像这则印度寓言中的大象。摸到象鼻子的瞎子说大象像粗绳索,摸到象耳朵的瞎子说大象像簸箕,摸到象腿的瞎子说大象像柱子;政治家看到了鲁迅的革命精神,学者看到了鲁迅的深刻博大,作家看到了鲁迅缺少中长篇小说的缺陷。对于大象,见过的明眼人都知道它真正的样子,而对于鲁迅,明眼人在哪里呢?谁有资格告诉众人一个真正的鲁迅是什么样子的呢?没有,因而就只有没完没了的争论,没完没了的亵渎与洗刷,挑战与应战,编排与辟谣。
最近逛书店,看到一本比普通开本大许多的厚书,《谁挑战鲁迅——新时期关于鲁迅的论争》(陈漱渝主编),一是笔者向来对鲁迅及关于鲁迅感兴趣,二是这书搜罗颇广有一定资料价值,所以就毅然买下。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除了发现许多争论其实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鸡同鸭讲之外,很大的一个感受就是,鲁迅比大象复杂,他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了各色人等脑子里横梗着的算盘。挑战与应战的两派,其实都有利益的盘算。其中一些新老作家对鲁迅的态度尤堪玩味。
曾经有好事者对一些青年作家提出一个问题,“你是否以鲁迅作为自己写作的楷模?你认为作为思想权威的鲁迅对当代中国文学有无指导意义?”结果,就有如下一些回答,“让鲁迅到一边歇歇吧”,“他被人利用了来制造文学垃圾”,“他对当代文学的指导意义多数是负面上的,是幌子和招牌的意义”,如此之类,惹起许多人的愤怒。其实这完全可以看作是青年人逆反心理的一种自然流露,不值得大惊小怪。青年有青年的利益,不打破权威,他们的利益是难以实现的。名作家也有名作家的利益。大家都说王朔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我看鲁迅》一文,是流氓作家王朔不甘寂寞、为了哗众取宠而炮制的一篇东西。我觉得这实在是低估了王朔。王朔在贬损了鲁迅的《一件小事》、《狂人日记》和《伤逝》之后,得意地宣称,“大师也有笔到不了的地方,认识多么犀利也别想包打天下。”“各界人士对他的颂扬,有时候到了妨碍我们自由呼吸的地步。”王朔得意的背后,我们不难看出他的烦恼,无法超越鲁迅的烦恼。就像面对一个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在悻悻然逃开的时候,悄悄地冲着脚下啐一口,自言自语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起冯骥才,王朔还是不免显出了嫩相。冯骥才经过一番思考,得出结论,鲁迅之所以能“凭着一本中等厚度的中短篇小说集,高踞在当代中国小说的颠峰”,根由是鲁迅有他独特的文化视角,即国民性批判——冯先生的用意不在发表他的这一研究成果,而是在指出“鲁迅是上了传教士的当”(余杰归纳冯氏观点),说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来源于西方人的东方观,鲁迅的民族自省得益于西方人的旁观!冯氏不动声色、十分巧妙地就把鲁迅的价值轻轻地抹去了大半。老辣的手腕毕竟没能逃过批评家敏锐的感觉,得到了言辞较为客气的一通驳斥。
说实话,虽然从情感爱好上说,本人极愿意向一切对鲁迅说三道四者施以口诛笔伐,但是,对上述挑战过鲁迅的作家们我却怀有恻隐之心。同行是冤家,有一个巨大到无法超越的同行立在面前,怎能不让人恼火呢?这至少可以看出不服者的一种倔强性格。有学者奉劝那些对鲁迅出言不逊的作家放弃颠覆,去努力超越鲁迅,简直是强人所难,是站着说话不害腰疼!超越鲁迅,谈何容易。
超越不了,便说些怪话,我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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