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菜扣肉

侯发山

等了差不多有半个月，朱峰云终于回家了，父亲把他叫到跟前，给他一本河南作家山歌的作品集《河洛故事》。朱峰云接过书，不耐烦地说：“爸，我天天忙得裤子光想往头上套，哪有时间看书？”

父亲瞪他一眼：“有点时间还耍手机哩。”

朱云峰不自然地笑了笑，解释说：“现在是信息时代，离不开了手机，不说签合同转账，打官司不去法庭在手机上就中。”那一次，朱云峰拖欠人家货款，被人家告了，就是在手机上开的庭。

父亲指了指朱云峰手中的那本书，说：“这本书的作者没有名气，但书有看头，康百万系列小小说，康百万是河洛地区的大户人家，富裕十三代四百多年。你也是做生意的，应该看看，说不定对你有好处。”

朱峰云笑了，说：“爸，我的工厂一天三班倒，昼夜连轴转，干不完的订单，生意做得像走在冰凌上，不顺溜都不行，有不少人还想来我这儿取经哩。”

“别给我打岔。”父亲打断他的话，“你看看其中那篇《头柱香》。”

朱峰云就翻开目录，找到《头柱香》，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大意是说康百万的生意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他孝顺爹娘，每天把康家包子铺的第一笼包子孝敬给爹娘，从而流传下来“出门远烧香，不如在家敬爹娘”的俗语。

朱峰云不以为然地合上书，大大咧咧地说：“爸，我对您还不够孝顺？钱，随您花。衣服都是名牌，有些您还没拆封。您在家闷着，给您报团旅游，您又不去。担心您寂寞，带您去按摩，您还骂我……”

“走，走，走，我不想听这个。”父亲厌恶地挥了挥手。有一次，朱峰云说要带他去放松放松，走到一家闪烁着霓虹灯的店面门口，推门进去，萤火虫似的灯光下，看到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女孩，他气得血压升高，扭头就走。

朱峰云办了个食品加工厂，厂里生产的玩意儿，他炫耀说很受欢迎，却从未往家带过，也没让父亲尝过。若你是朱峰云的老父亲，能不生气吗？能没想法吗？本以为让朱峰云看了《头柱香》，有所感悟，把厂里生产的食品带回来让自己尝尝，却不料根本不往那方面提，这个兔崽子，我可是他亲爹啊！

这一天，朱峰云出差了，到南方签订合同洽谈业务去了。刚签下五十万的大订单，正兴奋得找不着北，忽然接到保姆急慌慌的电话，说老爷子食物中毒住院了。

朱峰云赶紧问：“有事没事？在哪家医院？”

得知父亲已经洗胃灌肠，转危为安。朱峰云的心暂且放下，又质问保姆给老父亲吃了什么东西，保姆支支吾吾不愿说实话：“朱总您回来再说吧。”

在回来的路上，朱峰云心里琢磨，老父亲从不在外吃饭，一日三餐都是在家吃的，肯定是保姆的厨艺问题，若是保姆的错，这半年的工资不给她结算，立马滚蛋。若是哪种食材的问题，一定追查厂家的责任，告他个倾家荡产，这方面的法律知识他可是门清。

来到医院，父亲躺在病床上睡觉，朱峰云去找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说：“你父亲是因为‘梅菜扣肉’中的毒。”

“啊？”朱峰云愣了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是不是在哪个饭店吃的‘梅菜扣肉’？”

主治医生说：“我听你们家保姆说，老人家在家里吃的，吃下去半个小时就发病了，幸亏抢救及时……现在有些老板真是丧心病狂，赚钱没有底线了，抓住就该吃枪子！”

没等主治医生说完，朱峰云就傻傻地走出医生办公室。事实证明，他的预兆是正确的：父亲趁他出差，去厂里搬了一箱“梅菜扣肉”——厂里人都认识他，当时他气势汹汹的，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也没人敢阻拦。因为是预制菜，当天中午他让保姆加热一下就吃了。

朱峰云气呼呼地问保姆：“你怎么没事？你没吃？”

保姆委屈地说：“我就加热了一碗，全让老爷子一个人吃了，他说从未吃发过这么香的东西……”

“再好吃，你、你咋不劝劝他少吃一点？”朱峰云恨得牙根痒痒，觉得朝保姆发泄又不妥，一扬手，摔了手机。只有他知道，厂里采用的肉都是有毒素的“槽头肉”。

让朱峰云没想到的是，医院的医生报了警，有关部门顺藤摸瓜，最后查封了朱峰云的厂子，受到了处罚。朱峰云心里叹道：自己折腾这么多年，才真的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了一场。

原载《三门峡日报》2024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