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百万系列二题发《小小说月刊》2024年10月(上)
(2024-10-09 07: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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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印(外一题)
侯发山
在李如玉担任巩县知县期间,康百万有个想法,想给李如玉的官邸给修缮一下。
按照康百万的说法,李大人的官邸除了不漏银子外,不是漏风就是漏雨,他本该“挈眷居于此”,即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结果,“性清廉,妻子不至官舍”。但是,李知县不领情,他说,修官邸是官府的事。再者说,若是康家给修了官邸,即便县衙没给康家生意上的好处,别说也会说三道四的,黄泥抹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康百万想想,还真是这个理儿,只好作罢。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番好心玷污了李如玉的英明。
康百万有那个想法,也不是为了巴结李如玉,他是敬重李如玉。依照《巩县志》的记载,李如玉为政期间,“敦品励行,勤恤民隐,迥异俗吏……凡达官过境,供支不事丰盈。尝曰:削脂膏,媚权贵,非吾辈事。既有触忤,不过挂官去耳。”“性感淡泊,日惟蓏蔬佐餐。及解组去,追颂者每称‘南瓜李’,盖士俗呼蓏为南瓜云”。无疑,是个名宦,按现在时髦的说法,清官。
同治十一年(1872)的一天,康百万坐着一乘小轿到巩县县衙来了。闲暇之时,他就爱和李知县“喷”(河南话,聊天的意思)。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嘛。
穿过县衙的大堂,来到了内署(即后院)。内署就是官邸,是李知县吃喝拉撒的地方。康百万发现,李知县没像往常那样在看书,而是背着手在屋子里团团转呢,眉头紧锁,阴云密布。看情形,像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
“康翁,你可来了。”看到康百万,李知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大爷,有什么需要老朽效劳,尽管吩咐。”在康百万看来,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财大气粗,啥时候都一样。
李知县走到门口,看看四下无人,这才说了实话:“康翁,本官的官印丢了。”
康百万吃了一惊:“啊?是在大堂丢的还是这里?”
李知县拿手指往地下捣了两下,自责地说:“昨夜本官睡得迟,高买(即小偷)进来也不曾察觉。”
康百万想了想,说:“大爷这里除了书,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贼不走空,所以顺走了官印。”
李知县摇摇头,说:“有可能是本官断案得罪了人,请人盗走官印也未可知。”
这个倒有可能,李知县刚正不阿,持法明断,廉洁爱民,自然得罪了不少权贵。盗走官印,等于李知县犯了严重的失职之罪,追究起来不仅官帽丢了,到最后可能连性命都不保。
康百万说:“若是洛阳知府那边需要打点,老朽别的忙帮不上,有的是银子。”
“目前消息尚未透漏出去。”李知县心事重重地说,“上个月洛阳知府莅巩,没把他伺候舒服,他正想找事呢。他若得知消息,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可如何是好?”康百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李知县长叹一声,“不然,本官就自首去,大不了一死。”
“大爷,万万不可。您想想,您若是一走了之,假如来了个清官还好,若是个贪赃枉法的知县,还有巩县老百姓的日子吗?”康百万心里还有话没有说完:如果来的是贪官,康家每年不花个几百两银子怕是不行。
李知县琢磨一下康百万的话,心说还真是这个理儿。
康百万看了看裂着缝的墙壁,灵机一动,说:“大爷,您这官邸也太不坚固了,因此遭了贼。”
李知县愣愣都瞅着康百万,心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风凉话。
“大爷,您这官邸也该修修了。”康百万说罢,朝李知县眨巴了两下眼睛。
刹那间,李知县明白了。旋即,刚放晴的脸转了阴。
康百万忙说:“大爷放心,翻修的银子无需动用国库,老朽给包了。”
事已至此,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
当天夜里,巩县县衙的内署失火了。李知县说,烧毁的不仅有李知县的书籍、衣服和家具,还有官印。
不出所料,李知县这才躲过一劫。
后来,康百万掏银子给修了县衙,当然,还给他置办了行头什么的。康百万考虑得长远,官邸李知县离任后带不走,继任者也唯有感激康家的份儿。
李知县乔迁新居那天,单独请康百万小酌。李知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本官真害怕有人拿着官印去洛阳告发。”康百万不以为然,说:“大爷,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即便偷盗的罪名算不上,私刻官印的罪名怕是跑不掉。”
再后来,有人传言,说是康百万为了给李知县修官邸,故意拿走了李知县的官印。对于这个传言,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剿匪
光绪二十四年(1898),邙山头上盘踞着一股土匪,头目唤作“麻子脸”。
在那个年代,土匪一开始也是农民,一般都是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俗话说的有头发谁也不会装秃子,不得已才当了土匪。他们一般只劫大富大贵、谋取不义之财的人,对于娼妓、和尚、道士、孤儿寡母、赶考举子,或遇红白喜事,一般都不会抢,抢了会被人看不起,在同行里也会抬不起头。而土匪中也有一些穷凶极恶的人,犯了事去当的土匪,遇到这种土匪,也就是“悍匪”,什么都是白搭。“麻子脸”正是悍匪,据说他曾是朝廷追逃的案犯,担心数罪并罚,于是毁了容——灶台上放上油锅,待油滚开后,撒下一把盐,然后将脸伸向嘭嘭炸开的油锅上,这才变成了“麻子”。
“麻子脸”可能以为巩县是个小地方,山高皇帝远,仗着邙山地势险要,时常下山滋扰百姓。当然,康百万这样的大户人家更是“麻子脸”嘴边的“肥肉”,时不时“咬”一口,譬如夏收时节,到地里抢粮食;趁着码头夜静人稀、人困马乏之时,抢货物,等等。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也没少干。若有孩子哭闹,大人一声“麻子脸”来了,孩子便吓得不哭不闹,抱着大人的腿哆嗦起来。当地百姓对于“麻子脸”又惧又恨,却也束手无策。
在过去,剿匪自然也是知县的份内工作,时任巩县知县叶承祖派兵围剿了几次,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康百万去拜访过他,谈到剿匪一事时,叶承祖除了无辜,更多的是无奈。
康百万思来想去,觉得依靠官府也不是办法,便组织自家的团练围攻邙岭。那天,“麻子脸”在黄河的赵沟码头抢得一船货物,正在山寨里喝酒庆贺。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康家的团练从后山攀扒着小路攻了上去,神兵天降般一举捣毁匪窝,把“麻子脸”和他手下的众喽啰全部捆了起来,然后送交官府。毕竟康家的团练还是民间组织,没有直接惩治土匪的权利。另外,康百万也担忧,过于张扬,引起官府的嫉妒恨就麻烦了。
正在睡梦中的叶承祖被下人叫醒,得知“麻子脸”一干土匪悉数被康百万绑到县衙来了,有点目瞪口呆了:“这,这,这……”叶承祖可能是激动,抑或是感到不可思议。
见到康百万,叶承祖的神态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拱手施礼:“康掌柜,谢谢你!你替巩县的黎民百姓除了一害。本官会上奏朝廷,少不了你的赏赐。”
“大人,使不得。”康百万急忙回礼,“都是贱民应该做的,不敢求赏。”
县衙大门口,老百姓燃放炮仗,敲打锣鼓,庆祝“麻子脸”收监,地方少了一害。
叶承祖说:“康掌柜,你放心,本官会依照当朝法律,择日对这帮山匪宣判。”
在清代,知县是七品官,虽在吏部那儿,算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但在县里面,坐镇一方,拥有绝对的权威,自然也有生杀大权。
康百万说了几句拜年的话,然后一身轻松地告辞了。心说,不管怎么说,除了“麻子脸”,康家少了诸多麻烦。
大约过了半个月,康百万得到消息,在宣判“麻子脸”的前一天夜里,“麻子脸”和喽啰们竟越狱而逃了!
康百万乘着小轿赶到县衙的时候,叶承祖黑着脸正在训斥县丞、巡检、典吏、主簿等属下。两个衙役被板子打得躺在地上哼呀嗨呀的,站都站不起来。
见此情形,康百万心里再糟糕也没有办法。
事实上,“麻子脸”的越狱是叶承祖一手“策划”的。叶承祖要求“麻子脸”不要逃王他乡,仍旧回到邙岭的老巢,并承诺只要他在任,绝对保证他们的安全。“麻子脸”懵懂之余,感激万分,答应按月给叶承祖一定的供奉。
康百万不知道,若是没有这帮土匪,叶承祖就没法向朝廷申请“剿匪”的经费,就没法在财政中列支“剿匪”的费用,就没法在当地民间大户、士绅中收取“剿匪”的银两……
所幸的是,叶承祖仅在巩县一年多的时间,便被调离了。没有了叶承祖的庇护,“麻子脸”率众逃离了邙山。
关于叶承祖,《巩县志》上有这样一段描述:知县叶承祖,广西人,光绪二十四年任。刚愎贪婪,草芥士民,严刑索贿,百姓重足,权篆年余,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