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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想到哪说哪 |
在生日的前夕,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去一个地方,离我住的宾馆,也就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这是一个不收门票的地方;是一个充满了鲜花和爱、赞美与忧伤的地方;是一个永远人都不会太多,也绝不会太少的地方;是一个既适合浓热的夏日,也适合冷郁的冬日的地方;是一个灵魂可以自由游弋不受打扰的地方;也是一个名人云集的地方,你可以任意去拜访他们,不会被拒绝,你想站多久,便站多久,想与他们交谈多久,便交谈多久;这是一个生命之间再也无法更平等的地方;也是我们每个人未来都要去的地方——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
1.
这是进门处的一张地图,第一张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按姓名首字母排列的人名,我能识别的只是这些赫赫有名人群之中的极小部分。另一张是墓园地图,用精确划分的区域和编号来标识小小方寸之地的不同主人。
这就是门牌,这就是地址,这就是不管身前如何光辉显赫的一个个亮眼生命如今以及未来的永恒居所和唯一代码。
通常新墓鲜花会葱郁一些,主人的照片会摆放的多一些。旧墓则在深绿苔痕中安然静睡,墓园的守护者不时在上面停落。
准确的说,这里的每一个建筑都还是优雅和别致的,色调是如此的和谐,墓和墓之间的间歇很小,但是错落有致。通常墓地上都建着一座独立的欧式独立单元小屋,门上有镂空的十字架,屋里供奉着基督和主人生前的照片。有时房门是虚掩的,会让人有想推门而入,问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冲动。
也有一些墓地上竖的是雕塑或神像,都很肃穆优美,风格各不相同。但是,单凭建筑物本身的大小和豪华程度,或者所占墓地的显要程度,是完全无法区分是普通民众还是名人的。穿行在墓地之中时,每个幽灵都不分彼此。
2.
在地图上,第一眼扫到的就是肖邦,CHOPIN——赫然显示着:11区20号……——是怎样的心跳啊。。。
我将它摄在数码相机里,按图索骥,捧住一整心房的情怯和紧张。我的方向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清晰和无误,因为这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高音喇叭,没有人声喧哗。
肖邦的墓是鲜花常年不断的一座。墓地本身的设计比较保守,主体是一座低头沉吟的女子雕塑,正面是肖邦本人的头像,面容安详,仿佛从未经受痛苦。
他躺在这里,接受世界各地每天纷至沓来的朝拜和瞻仰,心里或许依然是寂寞的。毕竟,巴黎不是他的故乡。墓地里埋葬的并不是肖邦完整的身躯,他的心脏按照他的遗愿,被运回了他的祖国——波兰。也许,不管是爱情还是政治,只有内心备受煎熬的人,才能写出最宁静伟大的音乐,象我最爱的《降E大调夜曲》。
3.
这座墓碑单凭其设计的跳脱和风格的奇特也能让人在墓群中忍不住多看两眼。从正面看,这是一个方形花岗岩建筑,雕刻着一个看不到头颅的裸男悬空飞翔的身躯,从侧面看,能看到雕塑主体的面容,是一个取自死者诗集《斯芬克斯》意向的狮身人面。——这是奥斯卡·王尔德之墓。
墓座底端的文字表明:这是1992年重建的。王尔德的生卒是1854年10月16日—1900年11月30日,也就是建于他去世的92年后。旁边不知是谁,留下了一枚白色烛杯和一束临近凋残的紫色铃兰。
王尔德一生才情纵横、至情至性。不过历史评价,往往是百年才见分晓。所谓“放浪形骸,特立独行”和“伤风败俗、大逆不道”有时并无分别。他死的时候,形单影只、穷困潦倒、身名狼藉、无人应和,但死的越久,埋葬他的酸朽的泥土里越是绽放出唯美的花朵。
王尔德墓不象肖邦墓那样拥有整齐和丰盈得近乎流俗的鲜花,即便有花,也是零落、倾倒和歪斜的。但是他的墓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女子的红色唇印,世界各地信仰者的涂鸦,甚至还有一些情侣表达相爱的符号。这个墓碑没有肃穆的气氛,而是空灵、飞升、欢乐、不羁、甚至带着一丝黑色的幽默。
今年10月初,王尔德被英国公众评为“最有智慧的人”,因为他临终的那句遗言:这些窗帘准备杀死我,我们中的一个,必须得走。
这时,脑中无法不辗转反侧他那传世的句子:“我们都处在沟中,但是其中的一些人在仰望着天空中的星星”(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4.
这个墓也是因为造型的别致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个青铜制男子直接躺在自己的墓上,栩栩如生。帽子散在一旁,手微微握着,被人塞进了一束鲜花。整个青铜像身上的微妙部位有一处显著的突起,并且因磨损而泛黄发亮,显然是经年累月摩擦而成。但是,仅凭墓边的署名Victor
Noir,我又实在猜不出他是何方神圣。
看到一个白发老人和一对年轻夫妇在旁边窃窃私语,于是过去询问。他们都是外国人,我不会法语,他们不会英语,连猜带比划地告诉我,这似乎是一个法国的作曲家、关于他的生平他们都不详,只知道有个传说,如果女子不能生育,只要抚摸或者亲吻一下他的腿间,就能顺利怀孕,或者保佑夫妻生活和谐。
回来之后,我查询了一下这个名字的来历,才得知:Victor Noir其实是一个法国记者,他所效力的报社在一场与王室的论战中得罪了拿破仑三世的侄子,侄子声称要与报社主编决斗,Victor在调解过程中被枪杀。由于凶手在法庭中被宣判无罪,引起了舆论哗然。十万多愤怒的民众参加了他的葬礼并游行示威,举行了一次公民投票,并通过了一部更自由的宪法,间接导致王室的覆灭。在第三共和国成立后,他的遗体被送到拉雪兹神父公墓安葬。
至于这样一个新闻战士的遗体雕塑为什么会渐渐演变成一个时髦的繁殖象征,我百思不得其解。
5.
这两座墓挨在一起,惹眼的是,鲜花和照片都堆得很满。而且悼念的人群络绎不绝,以年轻人居多。而我对这两位的背景又是全然一无所知。于是我拍下照片就继续向前了,因为还有一个寻访的目标一直在心中,绕来绕去,始终没有找到。那就是——巴尔扎克墓。
巴尔扎克生前就喜欢在拉雪兹神父公墓徘徊,因为他觉得这里比其他歌剧院和娱乐场所更能带给他消遣和创作的灵感。他小说中的许多人物名字,甚至就是取材于墓碑上的名字。
在寻找巴尔扎克墓的过程中,一度走丢了,幸好碰到这个老者。给他拍了张照片,他非常喜欢,请我回去以后冲洗出来邮寄给他。因为他既不上网,也不会收发邮件。但他几乎每天都会到墓园来散步,夏天从不间断,冬天一周四次,对墓园里的每一座坟墓的位置都如数家珍。
我想,一个与对墓园如此了解的人,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不过是象散步一般吧。
在他的指领下,我很快找到了巴尔扎克墓。
奇怪的是,坟前没有一朵花。
我独自在这里站了许久,看着这个勤奋、高产、生性风流、深谙人性的伟大作家在寒风中满不在乎地站立着,一时无言。
这时路边走过一位女士,她和丈夫、儿子一同前来祭奠巴尔扎克,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这个坟前会如此冷清。她直接地、毫不讳言地说,“当今的法国,处在一个缺乏文化的年代。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人在乎真正的伟人,尤其是,所谓的,文学家”。
我于是拿出数码相机,翻出之前两个鲜花泛滥的墓地,问她这些是谁。她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地笑了。告诉我:左边这个是一个法国著名歌星。右边这个是一个影星Marie Trintignant,她母亲是法国老牌影星Nadine Trintignant。她的情人是法国著名的摇滚歌手Bertrand Cantat,在一次醉酒之后,殴打女友,失手导致其死亡。他被判入狱八年,但就在几个星期前,他被提前释放,已经回到了家中。对此,有人狂喜,也有人抗议……
(酒醉杀死情人的摇滚歌手)
唉。。。这纷纷扰扰人世间。
脑中不禁浮现起巴尔扎克生前在墓园散步的身影,以及——他在1833年时说过的:
“拉雪兹公墓,就像一个按影子、亡灵、死者的初度缩小的微型巴黎,一个除了虚荣之外无任何伟大可言的人类眼中的巴黎。”
6.
综上,这是一个安静的下午,无风无云,略阴。回家后把在公墓拍下的照片放到电脑里,才发现,因为没有调白,所有照片都是偏色的。
罢了,这种蓝色的忧郁宁静的色调,也许也是我所想要的。
不须蜂蝶频频顾,只向春风淡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