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 《扒着门缝看历史》一书,即将由北京九洲出版社出版。该书是一本读史札记,聚焦了明清至民国的几十位颇有争议的历史人物。这本书,大部分是即兴而为、随手而作,并用自己的眼光去看问题。该书选用的文章,绝大部分被新浪博客推荐过。当然,也有个别篇目,从未发表。白子超先生,是上海《新民晚报》的一位老报人,也是本人多年的同事。请他写捧场的文章,也是有原因的。其一,老白是一个有自由思想和独立精神的人,向来我行我素;其二,老白虽说是工科出身,人文学识则是渊博的,他的孔子思想(主要是论语)研究,也是我读过的、为数不多的不知名学者之一;其三,老白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一家的朋友,我视为兄长,我儿子同他也有忘年之交。为此,我要谢谢老白。这篇文章,亦转载如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经》里的这两句诗本该由世平自己道出。自然,只是借用。诸位读者只要不望文生义,不是过于简单地理解“忧”字,就离窥探本书之堂奥不远了。
众人都熟知一句古话:“食色,性也。”不过,包括许多知识人在内,都以为是孔子的名言。这实在冤枉了孔子。这句很肤浅的话,是孟子的学生告子说的。食与色之性,只是生理本能、自然属性,人于禽兽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人之所以为人者”,主要在于心理本能,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属性,表现为学与思。用通俗的话说,人心也有饥渴,需要营养供给,甚至需要饥渴之上的享受(精神享受)。用理论的话说,人的本性最核心的内容是一种潜质和潜能,即大脑构造决定了人具有复杂的意识,可以进行高级思维,进而形成思想,并以这种思想为指导,产生创造性的实践活动。我以为,本书就是世平这两年心灵或头脑饥渴,学与思之后的“实践活动”。
世平是凡人中的不凡人。说不凡,指他的资质颇高,能力甚强,成绩突显。他做了十几年的记者,说其“出类拔萃”绝不为过。不惑之年,即已担任独挡一面的新闻媒体领导。中国人向来讲究等级,世平的官级套在古代,大概已是超过县太爷的州府一级,可谓年轻有为。随着他的升迁,以及后来我的退休,两人的交往大为减少;我不太了解他的具体情况,尤其是精神状况。我只是揣测,世平在踌躇满志之时或之后,大约也不能免俗,或许会有人生中必然的困惑,乃至苦闷、空虚。怎么办?以世平之根正、苗壮、材直,假以时日,问题不难自行解决。果然,他钻到故纸堆中,与历史人物对话去了,并情不自禁地写下“网络日记”。我从不上网,故不久前刚刚知道,深为他高兴。世平本来就是读书的料子、写作的好手,现在虽说是在业余时间,写与本职不相干的笔记,但在我看来,他这是复归正道。
读历史,有多种读法。世平主要是读人,进而识人。世平自己说是“自娱自乐”,但这种高级的“娱乐”会使人渐渐背娱乐而行。世平现在是否已经觉察到自己离娱乐越来越远了呢?识人难,难在人太复杂。孔子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孟子的“性善”,告子的“性无善无不善”,荀子的“性恶”,已经够让人费脑筋的了,而具体到个体,千人千面,尤其不易。什么智商、情商、性格、经历、学识、人格、品行、思想、志向等等,更让人如理乱麻。识人难,尤其难在人都是社会人。(像庄子那样“逍遥游”的人毕竟没有几个,识人还是要回到孔子或者儒家那里,然后再跳到现代,给予新的观照。)社会的复杂不在人的复杂之下,复杂又复杂,岂不难乎?然而,亦不能陷入不可知论。“牵衣挈领,收网提纲。”提挈纲领,问题就大致清晰了。孤立地看人,在注重人性的前提下具体还是要从道德、品行着眼,仁、义、礼、智、信、忠、恕是最重要的几条。联系到社会,自然也要看其人的地位、功绩、作用等。看社会,用孔子的思想表达,不外乎“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富之(民众)”、“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一匡天下”……如此为标准,面目大致可清。社会进步与否,君王如何,政治怎样,有何难辨哉?做人标准与社会标准相参合,则社会人之所谓好坏、功过可判矣。诚然,多数情况下亦非泾渭之别那样鲜明。
世平于本书所述,所议之人物,主要是明、清、民国三个时期的部分名臣、名将,绝大多数是关注极高、争议性颇大之人。世平抛开“实证”之路数,紧扣“辩证”之正途,因而常有独到、新颖之见。对于王国维之死,“我以为,他对世事的茫然与无助,才是他自沉的主要原因。”“至于自殉于文化传统的悲情说,这应当是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的判断。……对此一说,我似乎不认同。这种思想,其实是陈先生本人的思想意志而已,或与王国维无关。”(《王国维自沉之谜》)诸如此类的见解,我大多是赞同的。最起码,世平可给人以启发。
世平读史的出发点,是“为己之学”。事实上,他的确联系了自己的思想,并有所领悟。“刘伯温的‘人有四戒’,极富人生哲理。‘勿夸夸其谈,勿好为人师,勿轻言人短,勿斤斤计较。’至今读来,仍然精辟之至。做人真要做到这个境界,亦实为不易。这个做人要诀,我是常常对照检讨的,却仍深感欠缺,应当多多努力才是。”(《刘伯温烧饼歌做人诀》)以我对世平的了解,这“四戒”他一贯做得不错,超过我的大多数朋友,但他仍然严格要求自己,令我钦佩。“把人做好了,做其他任何之事,都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历史之功过,口水之是非,乃不足道。”(《冒名顶替之王士珍》)“唉,在政治的铁轮面前,任何个人都是渺小的。”(《‘馨庐’故人今何在》)类似的警句在本书中比比皆是,我以为绝非泛泛之谈,而是或深或浅地道出了世平的心声。读史识人而有心得,那才是没有白读。
我想,本书读者满足于了解故事,增加知识,那已相当不错;然而若能更进一步,超越知识层面,读而思之,由作者所悟而有所悟,或有独到之悟,那就更好,我则要说“善哉”了。
世平说,二十五史还要读下去,“活一天,读一天,写一天”。我实在为这位年轻的老朋友高兴,甚至想到,不必为他的后半生担心了。倘若“四十而不惑”不能套到世平头上,那么再过两年,他“五十而不惑”当无疑问。“六十而知天命”,又何曾晚耶?当今六十以上的知识人,又有多少是真正的明白人呢?
世平所托,不能推辞,于是浏览书稿之后写出以上文字,权作序言。
二〇〇八年端午节草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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