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嫂是纺织厂的下岗女工,街道介绍到唐欣的公司做清洁工。她要么哑巴一样一声不吭,要么就长嘘短叹日子艰难,细长的苦瓜脸从来都是阴云密布。有个副总很迷信,说这样一张苦难深重的脸成天在公司出现很不吉利,一心想辞了她,唐欣不忍。一个寒冷的早晨,唐欣很难得地早早来到办公室。看见秦嫂脸上透着红扑扑的喜气,一边做清洁一边哼着歌。她很惊讶,说秦嫂今天有什么喜事吗?秦嫂像娇憨女孩那样低垂着头说:“今天是我和丈夫结婚20周年纪念日,他戒了三个月烟给我买了一个戒指。你看,镂花的。外地念大学的儿子也给我们发回来恭贺电报。”
“真好,秦嫂,祝福你。今天你就放假回家吧。”唐欣很感动,从钱夹里拿出200元钱递给秦嫂:去给丈夫买条烟。
目送着秦嫂突然年轻的背影,唐欣的心一下子跌入万丈深渊。她发现自己是那样的羡慕甚至嫉妒秦嫂。有一个陪了她20年仍愿省下烟钱为她买礼物的丈夫!有一个在远方念大学仍记得住父母结婚纪念日的儿子!这是多么真实而深刻的幸福啊!唐欣身边当然不乏男人,这些男人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对她的公司,住房、金钱充满浓厚兴趣,孜孜以求;一类则对这一切充满恐惧,敬而远之。这就是我的悲哀。唐欣不无幽怨地想。
唐欣念小学时才第一次见到“家”。她问老师“家”的意思。老师说家就是男人、女人、孩子在一起相亲相爱。“什么是爱?”“爱就是--”老师知道唐欣是孤儿院长大的,一时哑然失语,只是用手轻柔地抚摸唐欣的脸。唐欣有了第一次被抚摸的感觉,多么美好的感觉啊!可能就是那一刻,对家和爱的渴望就像种子一样深深埋进了她的骨髓,并与岁月一起长成一棵大树,吐青披绿。
唐欣一刻也没放弃过期盼。她把家布置得温馨十足。她爱呆在厨房,认真地做菜。做菜的过程能让她产生纯粹的女人的感觉。熬鱼头汤,那一锅洁白如雪、浓酽如乳的汤让她想起纤尘不染的情怀以及对未来的一腔浓情;剥葱剥蒜会流泪,意味着自己一桩桩伤心的爱情,炒青菜,青菜的颜色由绿转黄,则让她想到生命的脆弱与卑微。有一次,她创意了一道“女人情怀”菜,邀了一帮女友共享。一位年长的已婚女友拉着唐欣的手,动情地说:“男人们都瞎了眼吗?这么好的姑娘居然待字闺中?”说着说着眼角竟有些湿。那个叫妞妞的老小姐嘴一撇:“嫁什么?如今男人有几个好东西?结了婚还不是在外面寻花问柳。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呀。”“妞妞小姐准备做妾还是做妓呀?”“只要姑奶奶愿意,有什么不可以?”眼看着两位唇枪舌战即将升级,另一位叫猫的独身女人乜斜着眼说:“男人就那么重要吗?咱们纯洁的唐欣一个人不是活得很好?要男人干什么?”
要男人干什么?一个形而下的问题,一种形而上的意味。如此浅显又如此深刻,如此虚幻又如此现实。唐欣笑了笑,有点苦涩,芳龄37,还标上本应属于花季少女的“纯洁”的标签,何等的无聊无奈,惹人讪笑,可它又那么真实。
女友们即便没有丈夫,至少也有一个叫情人或性伴侣的男人。唐欣没有,她是纯粹的单身,也是真正的处女。37岁的处女。和林恋爱时,林强烈地要求过,唐欣说早晚都是你的,还是等到洞房花烛夜吧。可他们没等来洞房花烛夜。林为了给弟妹挣学费,四处兼职,终积劳成疾。林最后的日子,唐欣想给他,他坚决拒绝。她泪流满面,一次次问为什么为什么?林摇着头叹息说:“欣儿,留着吧。留着给能带给你幸福的人。”
无数的女人靠与男人的交往或男人的帮助挣钱,唐欣不,这一点她永远恪守原则,她的每一笔钱都来自她的勤奋和智慧。下海初期空手套白狼,最最艰难的时候,唐欣深得一位港商的欣赏和怜爱。他叫唐欣搬去宾馆与他同住一年,他给她20万,唐欣没有丝毫考虑就断然拒绝。
第二天唐欣很忙,做完激光去死皮手术已是4点半,又认真阅读了公司发过来的一份传真文件。6点10分,她上餐厅吃饭,楼道拐角处,一个眼熟的身影从身边滑过。不是昨天那个男人吗?怎么这样巧?她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停下来,感觉他的目光正炽热地聚焦在自己的背上。
“小姐,你的发髻就像一首宋词。”男人叫住他,发髻?宋词?唐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多人夸过她的发髻漂亮、雅致,唯有这个陌生的男人说她的发髻像一首宋词。她的心莫名的颤了一下。这时,直到这时,她感到了一点异样和不自然。久违了的男人气息像云一样轻轻地、轻轻地向她涌来。
第三天,唐欣一出门,心就开始“咚咚”直跳,如她的直觉一样,男人还是在老地方出现,远远地,男人朝她点头。脸上挂着老朋友似的微笑。她注意到他穿一件咖啡色灯芯绒衬衫,下面是发白的牛仔裤,一双白袜子裹着踝骨。脚上是一双质地上乘的休闲皮鞋,这种朴素而不粗糙,精致而不张扬的服饰风格正是唐欣所欣赏喜欢的。
第四天,一大早醒来男人的影子就在唐欣眼前打转,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定,不停地看钟,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饭的时间,她迫不及待地上楼。她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反常,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和有失体统。才见几次面呀,就如此自作多情,她在心里嘲讽着自己。
走到楼梯拐角处,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头脑一阵阵晕眩,她觉得自己快窒息而亡了。男人静静地站在那儿,温和地望着她,目光里有如水的柔情在流淌。唐欣也傻了一样站着,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造形考究的紫色小玻璃瓶,递给她,他的喉节轻微动了一下,磁石一样的声音从胸腔传出:你的发质偏干,试试这种护发液。
“谢谢。”唐欣礼貌地说。
晚上,唐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男人和林的影子交叉重复,乘虚而入。唐欣心酸心痛,她抚摸自己的肌肤,感觉肌肤的水分,营养已被体内的焦灼渴望纠缠在一起折腾的发出的热力蒸腾得所剩无几。肌肤如此的饥渴,却得不到真正彻底的滋润,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具干枯的木乃伊。唐欣自艾自怜地想。金钱又如何?权力又如何?美丽又如何?漫漫长夜,还不是寂寞相伴?她阴郁地盯着墙上那盏孤独地发出凄清光线的灯,一阵带刀的寒冷直逼骨髓心脏,一种与生俱来的虚弱渴望触及到某种慰藉。她拉过棉被紧紧地、密不透风地把自己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