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唐欣从医院逃了出来,她知道自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楼道中相遇的男人,可她对他一无所知,她觉得太快了,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人害怕。作为商人的唐欣要求自己冷静且理性,她来到车站,照着地图随便找了一个近郊陌生的小镇,乘车前往。她想行走在陌生的街道,看到陌生的面孔,焦灼紧张的心该会有所舒缓吧。到了小镇,她才发现其实所有的街道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车水马龙,街声喧嚣。
她走进一家小茶楼,斜躺在竹椅里,喝茶打盹。偶尔心不在焉翻翻手中的书。书的纸质很好,手指翻过,一种丝绸般熨贴光滑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内心,本不宁静的心更是波澜丛生,一片翻腾。她深深思念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她猜测他的年龄、职业,想象着他们相爱,想象着他温暖的手如弹琴一样抚过她的全身,想象着他有力的拥抱,同时,她清醒地意识到37岁的年龄陷入这种情绪多么荒唐。她嘲笑自己神经过敏,异想天开,她告诫自己清醒、冷静。自尊自重--她一遍遍想入非非,又一遍遍严肃自审--她用感情和理性的挣扎折腾自己--一个声音说,这是天赐奇缘,你已经心动,你要牢牢抓住。一个声音说,你不要屈服于寂寞,你不要不知羞耻。--她像瞎子走进了迷宫,束手无策,茫然失措。她想林已经走了,我就在寂然无声的光阴中一寸寸衰老直至消亡吧。可转念一想:我用10年时间凭吊早逝的爱情尘封自己的情感,可生命里还是有只不死鸟在不屈地歌唱。尽管那歌声微弱得近乎呻吟,我要听从它的声音。
下午,天刚开始发灰,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叫了的士直奔医院。赶到医院,不早不晚,6点10分,她发现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她艰难地挪着腿,一步一步上楼。刚上4楼,她的目光与男人的目光相遇,她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已被他的目光逮住。她虚弱得快站不住了。他迎面走来,她真想叫住他,可她的嘴像鱼呼吸那样大张着,说不出一个字。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身边走过。她真切地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火在燃烧,脸上的笑容像钻石那样富有诱惑力。他为什么不叫住我呢?他看出了我的疲惫?或者是我的表情过分矜持或者傲慢,吓着他了。她又谅解了他。
她径直来到屋顶花园。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在观赏一盆含苞欲放的昙花。胖乎乎的孩子依偎在母亲的双臂之间。他堆满肉、鲜藕一样的手脚不停地动。肉嘟嘟的脸靠在母亲脸上不停地摩擦,唐欣偷偷猜想与孩子那圆润光滑的肌肤接触是什么奇妙的感觉,一定是难以言传的快感吧。想要一个孩子的欲望又在胸中熊熊燃烧。都是那个该死的男人,唐欣咕哝了一句,心里早已是云蒸雾腾。
今天是第6天,唐欣对“6”很有感觉。她生命中许多重大的事都与“6”有关。6岁念书,16岁考上大学,26岁下海,下海做的第6笔生意开始赚钱,而赚的第一笔钱是66元。她相信6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如果今天一切照常,就是命中注定。我再也不放过他。唐欣电光石火般大彻大悟。此时她正对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仔细审视自己神采奕奕的容颜,她做各种夸张的面部表情,大笑、大怒、抿嘴、皱眉。很好,额头,眼角都像雨中的瓷一样光洁,一丝细小的皱纹也没有。她轻轻地缓缓地抚摸自己的脸,依然白皙、光滑、富有弹性。谁说金钱买不来青春?如果我不是每年都花巨资美容,我能有如花似玉的容颜吗?我能心旌摇荡吗?能发出魔鬼的芬芳吗?唐欣心潮澎湃。她想我为什么发疯地挽留青春?为什么独独选中这家医院?为什么独善其身到现在?都是冥冥的安排呀!她庆幸自己的先知先觉。
6点正。唐欣从皮箱里拿出那条买了多年的湛蓝色长裙。湛蓝明朗亮丽,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机会穿它。此时,它却是那样恰如其分地诠释和演绎了自己的心情。
6点10分,唐欣梳好头,依然是高贵典雅的发髻,穿上长裙,最后望了一眼镜中那位神采飞扬的女人,走出门去。她的心情像初秋的天空一样澄静。她知道这只是波涛汹涌之前的暂时宁静,她仿佛听到了激情一步步走近的声音。她的手指无意中触及脖子,糟糕,这儿的肌肤有些粗糙,她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楼梯拐角处,下楼的男人与上楼的女人擦肩而过。忽然男人驻足,回头,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女人的背影。
这个清秀俊朗的男人叫刘明,39岁,发型设计师,一周以前他的妻子肾炎发作,在5楼泌尿科住院治疗。妻子嘴刁,不肯吃医院的伙食,他每天下班就给妻子送饭。他5岁的女儿在幼儿园念大班,幼儿园6点半关门,他必须赶在此前接女儿,幸好幼儿园离医院不远,也就一刻钟左右路程。
刘明匆匆来匆匆去,但作为一个敬业的发型师,每每看到独特美丽的发型,他总要认真凝视揣摩,唐欣的发髻一天一款,精致而优雅,每次都令刘明眼睛发亮,刘明总忍不住回头凝望,忍不住想让她的头发尽善尽美。可是今天怎么了,她的发髻散了,乱发如飞,眼睛那么黑那么亮,眼睛深处有蓝紫色的火焰在喷涌。
稍后,刘明看到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有些惊慌失措,她两片薄薄的嘴唇游丝般动了动,仿佛拼尽全身力气说:“我们可以共进晚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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