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已久的央视版《笑傲江湖》并没令观众十分满意，媒体上充斥了一片嘘声。在下一向不愿同流合污，也来凑凑热闹。呷一杯酒，捏几粒花生米，每晚驻足荧屏，在这里信口说一说别样的江湖风采吧。

 

（一） 醉里江湖 剑指人生

 

走江湖的令狐冲，除了身上背着一把剑外，还有一样东西必不可少，那应是一个酒葫芦。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中国的文化里从来就不缺这样魅力十足的英雄形象。黎明的晨光里，在天地一色的苍茫中，总有他们匆匆行走的步履。他们可以开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刑天、荆轲、鲍照、李太白、虬髯客、武松、东林义士、秋瑾------ 他们的共同之处，多少都和“叛逆”有些联系。这是漫长历史里，中国文人和他们创造的世界共同竖立的一面画廊。当所有的正统成为一种势力，扼杀自由与创造的时候，叛逆就成为一个挟剑携葫的行走者形象，出现在微明的地平之上，他们有着贲张的血脉，这血脉不息地一脉相传。被今人口口相传的金庸，其实只是以他的武侠世界使这个形象又在“江湖（现实）”里再延续了一次。不过，他赋予了他们更加神秘莫测的盖世武功和天赋的“侠气”，这里，与其说令狐冲们个个“侠气”干云，倒不如用黄健中导演的话把他们说成“自由与个性”更通俗一些。于是，令狐大侠“冲冠一怒为红颜”，围攻少林；任我行率女拍马杀到，方证大师劝他面壁反思、立地成佛，而这时，复出江湖的任老前辈说出了掷地有声的话语，大大地回敬了在场的人：“囚禁十二年换来的自由，是不会让它轻易失去的。”

 

（二）江湖逻辑与为官的逻辑

 

哪怕是面对日夜追思的情郎，任盈盈也不得不拔剑说话，因为令狐冲冒犯了他们的神教；不管以前他曾是华山派的大师兄还是别的，岳不群都要剑拔弩张和弟子相见，因为在他们中间，必须有一个维系秩序的存在，这便是江湖的逻辑。向左使也可以置自己最为敬佩的大侠而不顾，举刀相向，因为他要捍卫教主的权威，这同样也是江湖逻辑。在《笑傲江湖》里，我们听得最多的大抵就是这句词：“那我们只有以剑说话。” 他们都在遵从着一种秩序，谁也不能破坏它。但在出现一位满口他奶奶的军爷之后，江湖的逻辑就要面临挑战。军爷可以住店大吃大喝，可以不付帐，可以沿途搜刮脂膏，可以没有任何逻辑地把自己当成大爷，让所有的人走路都长着眼，给他闪开道，好让他呼啸着扬长而去，也许他有他自己为官的逻辑，那就是他被打下马，显出熊样后的表白：“这个缺可是我好不容易等了多年才得到的，是皇上给的，这叫我怎么回家见父母呀？” 虽然这只是《江湖》大剧中微不足道中的一个小小噱头，但也正好以现世世界的混帐逻辑，昭示了江湖世界即将面临的危机。因为，在江湖里，也有处心积虑的反逻辑的权欲熏心者，你看他想要当五岳盟主都快要急疯了。

 

（三）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

 

那个跟随华山掌门人一路奔走，兢兢业业的劳德诺，终于在第30集的一个偶然的打打闹闹中暴露了。等的人真心急！紧接着，还有一个掀盖式的暴露，不过，暂时还没揭开。但狐狸的尾巴已闪了一闪，他在暴风骤雨般的竹林里，穿着蓑衣还打着伞，真叫欲盖弥彰！江湖险恶，由此可见。其实，在你的身边，对你唯唯诺诺如劳德诺者，又何止江湖中才有，说话最甜的除过爱人外，恐怕就是判节者了；判节者撕下伪装，投靠新主子时，还要把发誓诅咒的言辞说的动听如糖，这就不是一般的本领了。岳不群露尾巴和劳德诺虽然不属同一档次，但都是一丘之貉！他们背叛自己和亲友的原因，不外乎还有更高的欲望和诱惑。其实，人生的目标是无穷尽的，但问题是不要妨碍别人。

 

（四） 胜利之后干什么

 

阴差阳错，令狐冲竟作了恒山派的掌门人，江湖为之振奋。各路豪杰闻讯纷纷前来祝贺。令狐冲也没有固步自封，广开门路，吸纳良才，一时使恒山力量迅速壮大。突破了门派局限的江湖原来也可以如此发展的，你不能不说金庸的武侠世界其实还可以当作寓言来读的。当然，令狐冲不是胡来，他有效地利用了规则，在恒山派的七戒里，没有说不让男人加入，也没有正魔教之分，它只规范一些人生的原则问题。难怪方证大师会心一笑，合掌阿弥陀佛，感慨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是一种开放的姿态和胸襟。可我要说，假如令狐冲品德没问题，真的成了江湖最后的胜利者。一旦胜利之后，会出现如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令狐他们三人在悬空栈道上的一番“谈古论今”的情形吗？令狐冲在听完魏孝武帝攻打中原后冒出的那句“当皇帝真好”，真令人打颤！方证大师预言左冷禅也许会凿开悬空栈道，并不是没有可能。也许，满山遍野的新恒山派僧众，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但问题恰恰就在这里。

 

（五） 轮回

 

令狐冲这回很纳闷了。他一定懊悔自己一腔率性而为的江湖气，无意间“助纣为虐”，他与老丈人完成了一次“共谋”，夺回江山，但很快，他就惊诧地看到了一个旧世界幽灵一般浮现。赶走一个东方不败，又上来一个任我行，江湖就是如此千载轮回。年轻的少侠闷闷不乐，他决计离开黑木崖。当他回到恒山后，又面临一个“无处可逃”的境地，五岳剑派嚷嚷许久，即将合并，新的轮回似乎又要开始。忽然间，令狐冲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以执掌恒山派首领的形象完成了他的“成人式”，用心灵体会了一个“轮回”不已的历史。看到此处，仿佛觉得令狐冲于一夜之间成熟起来，不再有以前的顽皮、稚气，而凭添了一份沧桑。李亚鹏和角色合二为一，飘飘黑发中多了几许雪丝。这是他孤身闯荡江湖的生命体验，没有一个师父可以教给他这一切，只有自己走一遭才可知道。令狐冲自小无父无母，或许是个偶然；他成长之时，却被视同父母的“师父”逐出山门时，则是必然。可以说，《笑傲江湖》其实是讲了一个“弑父”的故事，因而它就有理由广泛地在民间继续流传。

 

(六) 忍耐力

 

大凡抱有一种目的的人，都有非凡的忍耐力，江湖上也不例外。但有的时候，忍耐力却绝对是令人寒心的，这就是他的目的妨碍着第三者。其实，江湖上充满的打打杀杀，和现实中的争斗角逐是一回事。有的人是因为极度膨胀的权欲，像岳不群；有的人是因为要报仇雪恨，如林平之。他们把所有的正常生活，都当成了忍耐力的演练课堂，一旦时机来临，忍耐力便反胃一般冲出贲门。岳不群撕开伪装的脸，暴露出他的野心，他使江湖重新回到了旧格局。自青城派满门灭了福威镖局后，林平之的生活就只剩下一个目标：复仇。可他与达达尼昂不同，他把这个目标搞成了唯一，因复仇而充满快感，他就成了一个机械的武者，他也必然变作他复仇的唯一祭献。贯穿江湖的，就是像林平之一样的报仇雪恨，旧武侠无不是这种模式，而金庸无疑是超越了它。冤冤相报何时了，对第三者来说，他充当的是裁判者的角色，裁判的公正与否，那就意味着江湖的游戏规则是否合乎大众意愿。所以，令狐冲面临的考验，也就是金庸和他的武侠世界面临的考验。至少，这考验在当下以妇孺皆知的形式拥有了广泛传播的豁免权。

 

（七） 棋子

 

 江湖争夺天下第一的战争在最后三四集里达到了白热化。任我行、岳不群均已消除了异己力量，开始正面交锋了。他们首先摆动的棋子便是令狐冲。可这对心无旁骛的少侠来说，至少是不公正的。江湖法则无视一个个体的意愿的存在，它是一场游戏，你不小心卷入了进去，便由不得你。令狐冲因此极度苦闷、烦恼，就像他不得不做了恒山掌门一样无奈，这枚棋子只好任人摆布。好在令狐冲终归还积极一点，在盈盈爱情的鼓动下，他们认定了要共同去寻找一个“开满桃花”的地方，义无返顾走上恒山，请辞掌门之位。有了这一举动，他就不再是一枚棋子，他掌握了自己的主动权。到了这里，江湖两大派的最后争斗，只是给令狐冲提供了人格升华的舞台，使他挣脱现世人间悲喜剧的生活，成为一个光芒的精神体。

 

（八）质疑天下第一

 

《笑傲江湖》结束时，冲虚道长的那番话，应该最有力量。一片狼籍的残杀之后，他和慈眉善目的方证大师并肩走在归途中，不禁忧心忡忡地疑问老和尚：“令狐冲已经学到天下大法，难道他不会也要做天下第一的事吗？” 老和尚的回答自然不会令今天的观众或读者满意。这其实是金庸武侠的致命伤处，他只能师承旧式文人的思古幽情，实在是在每一部的结尾均提供一个旧的不能再旧的答案，他无法逃避中华古老文化的怪圈。我依然怀疑其武侠小说的“现代性”问题，他究竟在“五四”的道路上都延续了什么？我对金庸所开辟的阅读的通道也迷惑不解，仅仅一个“商业性”是不能够完全可以解释得了的。所以，我认为，冲虚道长的质疑是最有力量的。他起码还让我们在观看之余，有几许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