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姬夔孤身一人去见伯夷叔齐，乃是四哥姬旦的主意。二哥姬发直到姬夔回来后的第二天，才听说小弟姬夔去朝歌走了一趟。当三弟姬鲜五弟姬度跑到姬发那里，告诉二哥此事时，姬发又惊又怒，当即问道，是谁让小弟自说自话跑出去的？

姬鲜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听说是四弟的意思。

四弟凭什么给小弟这么个意思？

姬度赶紧劝道，二哥先别光火，把四哥和小弟找来问问就知道了。

姬发沉吟片刻，说了声，好吧，把他们叫来。

姬发的话传出去不一会，没等姬旦姬夔前来，宰相散宜生，大夫闳夭，上将军南宫适便急急忙忙地赶在头里，先行来到姬发府上。三人见了姬发，一面行礼，一面表示，他们也听说了六殿下去朝歌一事。于是，姬发一面还礼，一面告诉他们，这不关他们什么事，毋须解释。

散宜生接着又对姬发说，二殿下，不管怎么说，微臣以为，四殿下和少殿下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姬发心里暗暗想道，但他嘴上却淡淡地说了句，谢谢相国大人提醒，姬发明白。

姬发话音刚落，就见姬旦姬夔并肩进来了。彼此行过礼之后，老四姬旦朝众人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问道，看大家如此紧张的模样，不会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姬发默默地看着对方，不作声。一旁的姬鲜却忍不住说道，四弟呀，谁知道是大事还是小事呢，也许不过是儿戏一场，也许就此种下祸根，这都是很难说的。

老四仍然笑嘻嘻地看着大家，轻描淡写地说道，此事既非儿戏，也无祸根可言。倘若需要担当什么责任的话，老四说着把脸转向姬发，就拿我姬旦是问好了。

不知是觉得老四那么笑得让人不舒服，还是觉得老四的话说得让人讨厌，姬发不由皱了皱眉头，然后尽可能地以一种像老四那样轻淡的口气问道，为什么要拿你是问呢？

因为是我的主意呀。姬旦把手一摊，回答说。就像二哥愿意为大哥承担一切责任一样，我愿意为小弟此行承担全部责任。

姬发冷冷地看着老四，问道，这是不是你擅作主张的原因？

不明白二哥的意思。

我是说，因为你敢于承担责任，所以就用不着跟任何人商量了，是不是这样的？

二哥可以这么说。因为，此事我并无多大把握，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宁可独自担当。

那四哥你自己为什么不去，要让小弟去呢？一旁的姬度插上来问道。

不就是因为在人家眼里，我是个敏感人物，而小弟却不会惹人注意么？人家哪里知道，我在西岐不过是个担虚名的角色，哪里就敏感了呢？

四弟哪里担虚名了，现在不就做了件实事么。姬鲜不无调侃地说道。

姬旦冷冷地朝姬鲜看了一眼。显然，姬旦被姬鲜这话说得很不自在，致使他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三哥啊，妲旦神情严肃地说道，我四弟虽然不才，但这件事倒真的是实实在在的。姬旦说着转向姬夔，小弟，既然大家对此事这么有兴趣，你就不妨对大家说说，你去朝歌做了些什么吧。

姬夔朝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温文尔雅地开口说道，众位兄长，相国大人，闵大夫，南将军，小弟姬夔此行，仅仅为了交友而已。

交友？姬鲜不无意外地问道。

是的，三哥，姬夔朝姬鲜点点头，继续说道，当初四哥跟小弟商量时，小弟开始也有些不明白四哥的意思，但后来小弟明白了。虽然天子扣了咱们的父王，但咱们父王临行之前却一再关照，无论他老人家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擅自去朝歌。四哥领会咱父王的意思，乃是不让咱们与天子为敌，从而轻举妄动。所以，四哥让小弟去朝歌，专门跟殷商那二位大贤士，伯夷叔齐，交交朋友。

然后让那二位大贤士到天子跟前，为咱父王美言几句？姬鲜有些不以为然的问道。

三哥此言差矣。尽管姬鲜话里带刺，但姬夔依然不卑不亢地回答说，小弟临行前，四哥一再关照，千万不要提及父王。不但不要提及父王，就连安邦治国之类的谈论都不能有。所以，小弟跟伯夷叔齐见面之后，只谈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精卫填海，诸如此类，不谈任何有关殷商或者有关咱们西岐的事情。不瞒各位兄长和各位大人说，小弟跟他们兄弟俩谈得十分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那二位大贤，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有见识，有胸怀，而且为人谦和，谈吐高雅。

姬鲜依然不以为然，再一次问道，小弟这么谈过之后，那二位大贤难道就会去请求纣王把咱父王给放了？

姬夔笑笑，回答说，三哥呀，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直接的，而是十分微妙的。就好比外面的天空，不会总是乌云密布，或者阳光灿烂，而经常是云遮雾障，神秘莫测。电闪雷鸣过后，会有彩虹当空；而风和日丽之时，也会忽降甘霖。

姬夔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微笑着看着众人，仿佛在给众人一个回味的余地。于是，一直听得津津有味的散宜生相国，这时以一种让人拨开云雾见青天似的恍然大悟神情，对姬夔说道，少殿下这么一说，微臣倒是有些明白了。

相国大人明白什么了？姬鲜不无讥讽地问道。

散宜生却一点不计较姬鲜的讥讽口气，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说，微臣明白少殿下此行的意思，一者是为了与伯夷叔齐二位大贤交朋友，二者是以此间接地向天子表明，咱们西岐如同你们殷商一样，对伯夷叔齐这样的大贤士，有着同样的崇敬和向往；三者，由此也向天子表明，尽管天子扣押了咱们的父王，但咱们对天子对殷商并无敌意，而是一如既往地臣服你殷商天子。四者，由少殿下出面，与殷商二位大贤交友，更是一个匠心独具的杰作，既十分低调，又意味深长。所谓四两拨千斤者，指的就是这种高妙的手段。

姬鲜听了，一声冷笑，说道，手段的确高妙。可是，使用如此阴柔的心术，却会弄坏了人心。

姬鲜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说得张口结舌，唯有姬发，为此心中暗暗喝了声彩。姬发刚才一直一声不响地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但他一时上却想不出这事不对劲在什么地方，直到姬鲜一针见血地点出，他才猛然醒悟，原来如此！然而，他朝姬旦和姬夔看了眼，觉得自己不便再说什么了。因为他发现姬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而姬夔也一扫方才的洋洋自得，脸上有些尴尬起来。

大家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为了缓和一下气氛，闵大夫努力笑着打圆场说，三殿下一向直话直说，只是，少殿下此行究竟是长是短，微臣以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散宜生听了，赶紧附和，说，对，对，闵大夫言之有理，见仁见智，微臣也不过说了一家之言而已。

然而，姬旦和姬夔却眼睛看着地面，不再说话了。姬发心里明白，姬旦不说话，是在等着他表态；而姬夔不说话，则是不想跟自己的兄长们当着臣子的面吵架。他略略思索了一下，抬起手臂，朝姬夔轻轻挥了一下手掌，说，小弟既然跟那二位大贤谈得如此投契，为何不邀请他们来西岐坐坐呢？我想，咱们西岐上上下下，全都久仰他们兄弟二人。假如能请到他们二个前来作客，也许比咱们风尘仆仆地跑去拜访会更有意思。

姬发话音刚落，散宜生马上使劲地拍了下手掌，对姬发大声说道，二殿下，这可是个绝妙的好主意哪。

闵大夫也跟着拍了下手掌，说，对，请他们过来，让咱们大家都见识见识。

于是，姬夔朝大家微微一躬身子，说，小弟倒是跟他们提过此事。

他们怎么说？散宜生马上转向姬夔，十分热切地问道。

他们说他们也很想来西岐看看。

那太好了！散宜生和闵夭同时欢呼起来。南宫适也咧嘴一笑，仿佛真的看到了伯夷叔齐一样。姬发看看几个兄弟们，发现姬旦与姬夔相视一笑，姬鲜和姬度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看见姬夔有些遗憾地朝大家一摊双手，说，只是，他们没有说定什么时候。

于是，姬发以一种兄长的宽慰口气，对姬夔说道，这没关系。他们二个要么不答应别人，一旦答应了，早晚会兑现的。

那天的谈话，就在说到伯夷叔齐答应来访西岐之后，开始变得平和起来，而大家也都跟着心照不宣地把这平和的气氛，一直保持到最后结束。不过，在众人离去的时候，姬发把姬旦叫住了，说，四弟请留步，我有话对你说。